胤禛跟乌喇那拉氏同坐一辆马车,苏宜尔哈很庆幸自己不用跟他们同坐一辆马车,虽然她将自己的心态摆得很好,不过面对生命力日渐熄弱的乌喇那拉氏她心中总感到不自在,她时常在猜,以乌喇那拉氏这种表面平和、内里高傲对自己的地位极为在意的女人来讲是有一对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的好还是拥有一副副健康的身体享受尊荣的好……
唯有对她,她恨自己轻浮。
从穿越以来,她努力地生活,争取对自己最有利最适合自己的生活环境,她也尽可能地回报对自己好的人,尽可能维护自己所受的教育,不轻视生命,不侵害他人……可是,因为她一时的随性,因为自私,她从未给过这个女人选择的机会。
所以,只要不太过份,她一直忍让。
而乌喇那拉氏也一直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太懂得适可而止了。
偶尔的挑拨,偶尔的陷害栽赃,倒反而在锻炼自己的宫斗级数,苏宜尔哈颇为无奈,她只有接招,而面对她以嫡福晋的身份,炫耀似地扶着胤禛的手同上马车时她更哭笑不得,她一直当她是福晋,她的上司之一啊,难道自己对她还不够恭敬?!
自从有了元寿,她更深地融入这个时代,更真实地生活着,越发褪去了早年时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爱情向往。这不是一个讲究爱情的时代,这不是一个讲究自由的时代,它对女性的束缚太多,不能有行差踏错,不能有言语不慎。
她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当初选择融入,选择随波逐流,历史上的胤禛是个责任感强的人,而她选择做为这一世终身依靠的胤禛更是因为他独特的经历而包容她的“与众不同”,他是一个坚定强大感情内敛的人,虽然他在爱情上无法与她共鸣,但她不强求,这样平稳安逸的生活真的很好了……
叹了口气,她在履行自己的义务,乌喇那拉氏也是吧,她也清楚,为了她自己,为了整个雍亲王府,她必须出席皇宫筵宴,即便是支着孱弱的身体。
进了永和宫,德妃依旧和蔼美丽,只是比之上次见她眼角的细纹多了些,想来塞外的那场时疫让她的健康损耗不少,连带着容貌上衰老不少。
见着苏宜尔哈挺着个大肚子,她眼中光芒微闪,问了几句平日里有无不适之外便将注意力放到了乌喇那拉氏身上。
乌喇那拉氏不亏是与她相处了十几年的婆媳,应对得极得体。
德妃仔细地打量着她,果然觉得这个媳妇儿消瘦孱弱,精神气越发不济,但眉眼间却比以往更为清丽些……当然,比不上一边坐着的钮祜禄氏,这个女人即管怀着身孕,也盖不住那通身的清雅,那秀丽脱俗的容颜仿佛有着选秀时的影子,但变化真的太大,有时她不免怀疑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模样会不会是自己想出来的。难怪能得到老四的宠爱,她淡淡地想着,可惜当时没想到将她指给十四,这个女人最可贵的是能与夫君共患难,同赴险……完颜氏和舒舒觉罗氏这点就差了不止一截。
很快的,十四阿哥也带着十四福晋和伊尔根觉罗侧福晋(丹珠)来了,德妃眼睛一亮,拉着他的手坐在自己身边,问他近日的生活,吃食、睡眠、到健康……对十四福晋和丹珠倒没了往日的亲近。
没多久,十三阿哥也带着福晋兆佳氏也到了。
十三阿哥沉默不少,兆佳氏却大方爽利了许多,德妃对他们的态度没什么变化,拉着说了一番话,见时间差不多,便领了众人去了宁寿宫参拜皇太后。
宁寿宫内眷很多,来者是客,盛京、蒙古、外藩来的福晋们不论是出于政治考虑或是出于稀罕都要用心招待,皇太后年事毕竟高了,招呼工作还是由佟贵妃领荣妃、宜妃在做,皇太后也乐得跟娘家科尔沁来的人多说会儿话。
德妃领着苏宜尔哈她们进去时,所有人的眼光不由都看了过来,德妃本是四妃之一,协理后宫事务,有两位皇子傍身颇得帝宠,可自去年巡视塞外得了时疫后好像荣宠便少了,不说十四阿哥的事,光这次宁寿宫大办筵宴就没有她协理的份儿……
“都起喀吧。”皇太后和颜悦色地问了众人几句,向苏宜尔哈招手道:“苏宜尔哈过来这边。”拉着苏宜尔哈的手对旁边的人道,“这是老四家的侧福晋,你们嘴里吃的鲜果儿正是她孝敬的。”
苏宜尔哈虽然少进宫,皇太后对她却一点都不生疏,有眼缘是一回事,主要是四阿哥胤禛每回孝敬康熙都不忘给她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儿,鲜果更是常年不缀。
“真是孝顺的好孩子,长得真俊,瞧这通身的气派……”皇太后身边坐着的几位王公福晋纷纷赞道,“看这肚子,可是有八个月了?”
苏宜尔哈被人当熊猫观赏,众目睽睽之下脸皮再厚也不由染上几分粉红,“……是有八个月了,臣妾贪嘴,我们爷和福晋可不就带臣妾来了。”
“能吃才是福呢,皇玛嬷这里但有的,你尽管拿尽管吃。”皇太后这话一出,不止周边的福晋们深思,连乌喇那拉氏也嫉妒得红了眼,她垂下眼帘,不知这钮祜禄氏何时这么得皇太后欢心,还对她自称皇玛嬷,自己这个嫡福晋还没这福气呢。
德妃煦淡地应付着福晋命妇们的夸奖,心中的懊恼却并不比乌喇那拉氏少,以她的聪慧自然察觉到皇帝最近的冷淡,不过她性子沉敛善谋,并不急着邀宠,只是主持宫务多年,见惯大场面的她敏锐地察觉众人似有若无的眼光心下还是有些尴尬,苏宜尔哈得皇太后的眼,确实替她挽回一些荣耀,毕竟是她媳妇,只是她的内心并未真正感到开心,对比十四阿哥的福晋,这种感受就更强烈了。
“去找你的妯娌们说话吧,不用陪我这老婆子了。”皇太后拍拍苏宜尔哈的手笑道,知道这种场合也不宜使她太过夺了风头。
苏宜尔哈知道科尔沁难得来个身份血缘与皇太后说得上的,便乖巧地退了开去。只是皇太后这么一说,德妃也不敢让她在一边侍候,况且她还怀着身子为着皇家子嗣也得顾着,也吩咐她自个儿小心,不用在旁伺候。
苏宜尔哈哪里能应,只笑着坐在一旁,不时地跟兆佳氏说话,又时不时替乌喇那拉氏递些瓜果茶水什么的,看得一旁那些辈份高的福晋们暗暗点头。
康熙带着一众阿哥、皇室宗亲、王公大臣先后进入宁寿宫大殿,皇太后也领着命妇们在乐声中按位入座。康熙举杯说了一番祝词,祝词大意跟苏宜尔哈在现代时常听的国家领导祝词差不多,接着又向皇太后举杯,并在音乐拍中,实现了自己之前所下谕旨,在皇太后宝座前跳起满族的蟒式舞,频频向她祝寿。
皇太后笑容满面,眼中蕴着泪光,看向康熙的眼光慈爱、欣慰、满足……不一而足。
虽没有多余的话语,但母子二人彼此的深厚感情令在场诸多王公勋贵福晋命妇们感动不已,这不是平常的母子,他们是当朝皇帝与太后,他们也不是亲生的母子……却能有如此的感情,这不得不说,是仁宪皇太后与康熙皇帝二人相互体贴、关怀、谅解、为对方着想,日积月累培养出来的。
没有亲子的嫡福晋们不由触动了心中的某处,是啊,如果教养得好,何必计较是不是亲子呢?
而德妃,则频频将含笑慈爱的眸光投向十四阿哥……四阿哥,竟是连个眼神都没得到,苏宜尔哈关心地将目光移向他,见他脸上淡淡的笑如月光般浅柔,投注向康熙与皇太后的眸色黝暗里有着羡慕与不可捉摸的渴望……
她心中一动,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在心中涌动。
他收回目光,对她弯了弯唇,看回摆在眼前清澈的酒水,不是没感觉德妃的偏心——在前世,他或还会为此嫉妒八阿哥,现在却不会了,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他的养母对他也是很好的,衣食住行及教育,比之别的阿哥胜出多多,虽然时间短了点,他还来不及长大孝顺她。
要是小元寿在这里就好了,苏宜尔哈想道。
乌喇那拉氏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抖动着,她的弘晖……要是在的话,也可以娶福晋给她生孙儿了。不过,她还有殊兰还有耶布淳格……
舞并未多好看,康熙也不是专业的舞蹈家,最重要的是他跳舞时真挚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帝王!
皇太后含笑喝了康熙敬上的酒。
这是满洲筵宴隆典,称颂的虽有却不会一古脑儿出来,也没有小说或电视上演的,皇子百官当场呈敬贺礼,不过其他的节目却是有的,只是也多是一些具有满洲特色的乐舞或是杂戏表演……
“鹤兰!”苏宜尔哈出来更衣(其实就是解手),她不耐席中久坐,便在附近的花园走了走,不想见了熟人,便迎了上去。陪伴的嬷嬷和宫女见状远远落在了后边。
“苏宜尔哈。”鹤兰一袭红色镶着白兔毛边的长袍,头上戴着珊瑚蝙蝠簪,矜贵端丽,曾经神采飞扬的乌溜溜的一双大眼沉谧如湖,看见苏宜尔哈很是惊喜:“怎么也出来了?”两人婚后见过不少面,都是在人多的场合,要说几句私密话也是难的。
“我不耐久坐,出来走走,碰到你可真是太好了!”
鹤兰的眼光移到她高耸的腹部,笑道:“恭喜你了,又要得个麟儿。”许多人看苏宜尔哈的肚子都说是男婴,苏宜尔哈却觉得是个女儿。
她不想在鹤兰面前多谈儿女,又忍不住关心:“你还没什么消息吗?”她曾给她把过脉,鹤兰的身体是很健康的,完全能生儿育女。
鹤兰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她又怎么能告诉苏宜尔哈每回雅尔江阿在她那儿过夜,过后都会给她一碗药呢?他顾忌她的娘家,不想她再诞下嫡子……她也不强求了,只是无爱便罢了,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确实遗憾。
苏宜尔哈想到简亲王在外的风流事迹,猜想鹤兰可能不得宠爱,不由脸色有些黯然,觉得简亲王真个有眼无珠,留着鹤兰这么好的福晋不去爱,偏什么戏子清倌的一个换过一个。
“别这样,你看皇上与皇太后,还不是母子情深,我虽然对简亲王世子之位没什么想法,但保不准别人怎么猜想,这样也好。前福晋留下的那两个孩子对我虽不亲密,但这些年下来也对我尊重守礼,这样就可以了。”
“你倒是个豁达的,只是有个女儿照顾更容易打发日子……”女人的后宅生活是很寂寞的,特别是像她们这种有着身份的人,哪能随意走亲或出门游玩啊,苏宜尔哈再次唾弃现代网络小说骗人。“简亲王这不把你当管家使了么?”她有些愤愤,得不得宠这种事不能强求,但不给女人孩子就太可恶了,鹤兰又不图他什么。
“好了,有你时不时地给我和知雅送鲜果和书籍,哪里不易过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食单呢,小孩子都很喜欢。”
每每做出水果羹、水果丁、双皮奶、豆腐奶……之类的美食,苏宜尔哈都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地将食谱分送娘家和几位亲密闺友妯娌的,当然,皇太后和康熙这里也没少。
小孩子喜欢……
苏宜尔哈正色对鹤兰道:“你还是跟简亲王说说吧,我看他也是个睿智讲理的人,夫妻二人摊开了什么话不能说的,他既有顾虑,这顾虑又本是没有的,何必白白误会蹉跎时光?等老了,后悔了,可就来不及了。”
天底下有多少个康熙又有多少个仁宪皇太后?
有了元寿小包子,她才真正体会到孩子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爱与寄托,是一种希望,它高于一切。
鹤兰神色微动,真心朝苏宜尔哈道:“我会考虑的,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
二人走过,园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静立在那儿看着她们先后进入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