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纪委推荐:历史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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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宗教与历史(1)

即使是持怀疑论的历史学家也对宗教保持谦卑的尊重,因为他看到了宗教在每一块土地、每一个时代,都发挥着似乎不可或缺的作用。对于不幸的人、受难者、孤儿和老人来说,宗教带给他们超自然的安慰;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把这种安慰看得比任何自然的援助更为珍贵。它帮助家长和教师管教年轻人。宗教让社会最底层的人有了存在的意义和尊严;通过宗教的一些仪式,人间的习俗变成与上帝的神圣关系,从而形成稳定的力量。宗教使穷人不会再去谋害富人(拿破仑语)。因为人生而不平等,所以注定我们有许多人经受贫穷和失败,对于失意的人而言,某种不可思议的超自然希望是替代绝望的唯一选择。摧毁了希望,阶级斗争就会愈演愈烈。天堂和乌托邦,就像是一个井中的两个水桶:当一个下降时,另一个就会升上来;当宗教衰退时,共产主义就会兴起。

起初,宗教似乎与道德没有任何联系。显然,[因为我们只是猜测,或者说只是回应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1]的话,而佩特罗尼乌斯又是重述卢克莱修(Lucretius)[2]的话]“最初是恐惧创造了神”[3]—恐惧那些隐藏在大地、河流、海洋、树木、风和天空中的力量。宗教通过祭祀、供奉、咒语以及祈祷,成为了抚慰以及崇拜这些力量的手段。只有当牧师利用这些恐惧和仪式来支持道德和法律时,宗教才成为维持或者对抗一个国家至关重要的力量。宗教告诉人们,当地的道德和法律条规都是神祇授意的。它描绘了智慧神透特(Thoth)通过国王美尼斯(Menes)赋予埃及法律,沙马什(Shamash,古巴比伦太阳神,译者注)通过国王汉谟拉比(Hammurabi)给予巴比伦人法典,耶和华通过摩西给予犹太人《十诫》和《613条戒律》,圣女厄革里亚(Egeria)通过努马·庞皮利乌斯(Numa Pompilius)给予罗马人法律。异教徒的祭仪与基督教的教义都宣称,地球上的统治者们是受神的指派,并受神保护的。出于感激,几乎每个国家都会与祭司分享它的领土和税收。

一些持反对观点的人,怀疑宗教是否曾提升过道德,因为即使是在宗教统治的年代,不道德行为依然猖獗。诚然,淫乱、酗酒、猥亵、贪婪、欺诈、抢劫和暴力,在中世纪的确存在,但是,如果没有基督教的伦理、牧师的谆谆劝诫、圣人的以身作则,以及使人宁静、统一的宗教仪式来维护人心,可能五百年间因为蛮族入侵、战乱、经济萧条和政治混乱所催生出的道德失衡,将会更加严重。罗马天主教会努力减少奴役、家庭矛盾和民族纷争,延长停火与和平的时代,它用正规的法院审判取代了决斗或神裁断案。它减轻了罗马或蛮族法律规定的酷刑,并广泛地扩展了慈善的范围和组织。

尽管教会为国家效力,但它声称自己高于所有国家之上,正如道德也必须高于权力一样。它告诫人们,不受更高的忠诚约束的爱国主义可能会变成贪欲和犯罪的工具。它颁布了一部道德法典,适用于基督教世界相互竞争的所有政府。教会声称自己有神圣的起源,享有精神上的支配权,从而将自己当成国际法庭,要求所有统治者对此法庭负起道德上的责任。1077年,皇帝亨利四世(1056-1105年在位,译者注)在卡诺莎(Canossa)不得不屈服于罗马教皇格里高利七世(GregoryⅦ)的压力,确认了这一主张。一个世纪后,教皇英诺森三世(InnocentⅢ),又把教皇的权威和尊严提升到新的高度,似乎完全实现了格里高利的理想,即教会是一个道德上的超级国家。

这个宏伟的梦想,在民族主义、怀疑主义和脆弱人性的攻击下支离破碎。教会也是由凡人组成的,他们往往也会犯偏执、腐败、巧取豪夺的罪过。法兰西的财富和权力不断壮大,便利用教皇制度作为她的政治工具。国王足够强大时,便会迫使教皇解散对教权忠心耿耿的耶稣会。教会也自甘堕落,编造各种圣徒故事,伪造圣迹圣物,杜撰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伪造的“君士坦丁的赠礼”(君士坦丁大帝,306-337年在位,译者注),宣称君士坦丁大帝将西欧的统治权遗赠给教皇西尔韦斯特一世(SylvesterⅠ,314-335年在任),编造了一系列人称“假赦令”(约842年)的文件,将教皇的无上权力说得既神圣又古老,数百年来让罗马教廷从中获利无数。[4]教会上下越来越把精力用于促进其正统地位,而不是用于促进社会道德;宗教裁判所几乎丢尽了教会的脸。虽然嘴上倡导和平,教会却煽动了16世纪法国的诸次宗教战争,以及17世纪的德国三十年战争。在废除奴隶制这一现代道德的一大进步过程中,罗马教廷仅扮演了一个很平庸的角色。当然,它允许哲学家倡导人文主义运动,从而减轻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罪恶。

历史已为教会正名,因为它相信广大民众渴望一种充满奇迹、神秘性和神话的宗教。虽然在仪式、教士服饰以及主教的权力方面,可以出现一些微小的改变,但教会却不敢改变受到理性嘲讽的教义,因为如此一来,就会使无数人原本希望和神联系在一起的鼓励与安慰随之破灭。在宗教和哲学之间,没有任何和解的余地,除非哲学家承认他们找不到其他办法来取代教会的道德功能,教会则承认宗教信仰和知识选择的自由。

历史是否支持对上帝的信仰呢?如果“上帝”不是指自然那富有创造性的活力,而是指一个智慧和仁慈的、至高无上的存在,那么答案必然是否定的,虽然不大情愿。就像生物学的其他分支一样,人类历史从根本上说,仍然是一个个人和群体中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过程,它从不优待善心,它充满了不幸,最终的考验全看生存能力。除了犯罪、战争和其他的一些人类暴行外,还有地震、暴雨、龙卷风、瘟疫、海啸与其他一些“神之所为”,它们周期性地摧残着人类和动物的生命。所有的证据都说明了一个可以说是盲目,也可以说是公正的宿命存在,它的偶然性或随机性的景象,被我们主观地赋予了秩序、荣耀、美丽或者崇高的品质。假如历史支持任何神学解释,那想必是一种琐罗亚斯德教或摩尼教那样的二元论:一个善良的神灵和一个邪恶的神灵彼此争斗,以求获得对宇宙和人类灵魂的掌控权。这些信念和基督教义(本质上是摩尼教的)都向它们的信徒保证:善良的神灵最终一定会获得胜利。不过历史没有为此提供任何保证。自然和历史并不认同我们的善恶观念,它们把那些存活下来的适者当作“美”,而把那些失败者和被淘汰者看作“恶”,宇宙对基督和成吉思汗(Genghis Khan)也是不偏不倚,一视同仁。

莱昂·热罗姆作于1863年的画作《基督教殉教者的最后祈祷》。在基督教早期,罗马统治者对基督教采取迫害政策。

人类在浩瀚宇宙中是微不足道的,人们日益意识到这一点,这进一步损害了对宗教的信仰。在基督教世界,我们可以把衰退开始的日子定在1543年[5]的哥白尼(Copernicus)。虽然这一过程是缓慢的,但是到1611年,约翰·多恩(John Donne)哀叹,地球已经成了世界的“郊区”,并且“新理念使得一切都受到怀疑”;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偶尔会歪戴帽子去见主教,宣称:“科学是已经被解放了的现代人类的宗教。”从那一代人开始,人们相信作为一个外在的神的“上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