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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小说卷(30)

她敲门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要敲给他的灵魂听到。宁芳今天穿着一套职业装,这样的装扮使她更加端庄秀丽。她给他带来了一瓶冰镇鲜橙,放在他的面前,然后把校对好的文稿轻轻地放在他办台的左边。孙援提前把记录短信的本子收进抽屉后,看见了宁芳的纤手,那么轻柔娇美,真想握在手里啊。他抬头看她,发现她看他时的眼睛无限温柔,小鸟依人的温柔,母亲疼爱孩子的温柔,得到身心愉快时的温柔,小溪拂过浅草后的温柔,春雨滑过花蕊的温柔。她知道他在欣赏她,在琢磨她的眼睛,就让他看,看个仔细看个够。为什么不让他看呢?他想看就让他看好了,应当更加温柔起来,如同小鸟依人加一份恬静,母亲疼爱添一份抚慰,得到满足生一份感激,小溪拂过带上更多甘甜,春雨滑过着上些许娇羞。什么话都不要说,就这么安静地相互看。这样的幸福一生也才有几次呢?直到孙援说你还有事吗?她才轻摇身姿离开他的办公室。后来她说过她以为那个下午他会在他的办公室要了她。

一直到夏天,到小媚中考结束放暑假在家了,孙援差不多已经记录了一本他与她的手机短信内容。虽然还只是短信交流,心却是紧密相连了。事情总会发生转机,质变的过程早就在预谋里,偶然总在必然中出现。小媚没有考上重点高中这在孙援的预料之中,他早有准备,他为女儿准备了上重点高中的足够费用。孙援找了从前的大学同学。同学如今在省教委工作,很有职权。在孙援有钱可花的前提下,很快就解决了小媚上重点高中的问题。在调节分数以下,再花三万元钱赞助费,小媚拿到了一所重点高中的入学通知书。很巧合的是,索菲在这个暑假前往加拿大参加一个基督教青年会的志愿活动,又恰好孙援要到云南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全国期刊社长会议,于是孙援拜托宁芳帮忙照护小媚。谁能料到,短短一周,宁芳与小媚的相处会发生奇迹。

“老爸,我觉得宁芳姐姐好体贴人啊,她真的好心疼人哦,就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每次我一想到什么,她都猜到了啊。”“老爸,宁芳姐为什么这样关心我?我感觉她是要让我不惹你操心哦?”“我真的觉得好奇怪好奇怪,为什么宁芳姐对我这样子好嘛?为什么她说的好多话其实跟妈妈说过的话一样,可我就是愿意听她的呢?而且不光都听进去了还好好做到了呢?老爸你看,她叫我不要迷恋上网,叫我不要太看重电视剧的剧情,叫我一定要注意青春期的心理卫生,还有好多好多呢,我都听进去了哦,老爸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不觉得好奇怪吗?”“老爸,上了高中,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做老爸最听话最听话的乖女儿好不好?我能上重点高中是老爸给我最后的机会了,是你花了好多好多钱给我的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孙援从云南出差回来后,女儿小媚就像窗外鸟语林那些突然快乐起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围绕在他的耳边说个没完。自从小媚进入青春期以来,孙援第一次听到小媚说出这么多让人感到心情愉快的话来。真不知道宁芳跟小媚在这相处的几天里都说了些什么,他很想知道。在孙援出差回来的当晚,女儿小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吃过晚饭就回到房间温习功课。孙援注意到女儿开始自觉学习了,这让他感到意外的同时也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内心里非常感谢宁芳。女儿懂事了,这是多么突然多么难得的幸福啊。入夜后,孙援主动给宁芳发了短信,他想见她,想当面感谢她。

A:我回来了。B:亲爱的,欢迎你平安回来。A:想过我么?我想你一定在每天都想念着我不是么?B:是的我很想你,我太想你了,我知道我不会等你太久,可我还是每天想念你期待你。A:想不想见我,现在?B:好啊,太好了,我在哪里见你呢?A:就到鸟语林咖啡屋好吗?B:好啊,谢谢你让我见你,我马上就出门。

出门的时候,孙援轻轻推开小媚的房门,说:“我要出去跟人谈点事情,可能要晚一点回来,你早点睡觉,有事打我的手机。”小媚微笑着点点头,说:“好的老爸。”孙援感觉女儿知道自己要去见谁的样子。出门后,才发现夜空正在下雨,雨水已经打湿了车窗,有点像自己干涸很久之后终于获得滋润的心情。她举着一把白色的雨伞站在夜幕中,路灯使她的身影显得隐隐约约。那个身影显然有着很强烈的欲望。她看着他将到来的方向,那种全身心等候的样子,让他的情感为之一动。

“其实我只是把小媚当小妹妹看啊,她这个时期,最需要的是照顾,需要非常细心的照顾。你不妨首先肯定她说的话和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我是说先承认她的言行,慢慢地再来告诉她哪些需要换一个角度去看,哪些言行可能会出现不好的后果。她喜欢看韩剧日剧,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其实我也喜欢啊。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氛围,我们除了接受还能有什么别样的选择?再说,这些国外的电视剧集,其实迎合了我们对某些纯真东西的渴望,是想象中的现实,我们都知道那是假得不能再假的东西,可是它能弥补我们内心的需要。我就告诉小媚,那些东西知道了就够了,你要学会识别和控制,重要的是你自己究竟拥有些什么呢?我还告诉她,女生学习成绩其实也很重要的,将来要想在社会上保持尊严的生存,要赢得那些优秀男生的喜欢,要想不做一个简单的影迷歌迷,那么自己不光要有很好的外貌,还要有气质和个性,而个性和气质主要来自学习获得的知识营养。人的修养是可以影响到外貌长相的。我还给她讲了红颜薄命的好多故事,生为女人本来就很不幸,自己不刻苦努力,将来怎么过?有些个人爱好是应该尽早纠正的,我再三对小媚讲了上网和看电视过分的害处,希望她学会能够自己把握哪是主要哪是次要,再三希望小媚能够自我纠正,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其实她也知道,可是每次被妈妈责怪以后,就特别想故意让妈妈伤心和难过。小媚说她小时侯对钢琴其实是蛮喜欢的,她也知道自己很有音乐细胞,很有音乐天赋,但她现在就是不想在妈妈的监督下练习钢琴,她说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为别人练习。你这次出差几天,她妈妈也正好去加拿大了,你猜她怎么啦?她几乎每天都弹琴给我听,她真的弹得非常非常好听,我听得流泪。她在弹《慰问曲》的时候,她自己也泪流满面,你见过吗?我想你和你夫人都没有见过。小媚弹奏《蓝色生死恋》主题曲的时候,我听着听着就哭了,她弹得很动情,她用她的情感征服了我也感动了我。她需要欣赏,需要肯定,你知道吗?这个时期的女孩不仅仅是需要身体的照顾,尤其需要精神上心灵上的照顾和抚慰。”

宁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孙援很安静地听着,不停地点头认同。他在想象当家里只有宁芳和小媚的时候,她们是怎样和睦地相处,宁芳是在怎样细心照顾小媚的生活,俩人又是如何经常促膝交谈。为什么信奉上帝的索菲就做不到呢?为什么在教堂演奏圣乐的索菲琴师就不能做到呢?为什么身为母亲的索菲不能在女儿的身上再多一些像宁芳这样温柔的情感?索菲对别人是关爱的,对自己的女儿怎么就换了一个面孔,是另一种心肠了呢?她无处不在的爱心为什么在家里就很难见到呢?这真令人困惑。

8

在炎热的夏日,窗外鸟语林鸟叫的声音有所减弱。这天,索菲从加拿大回来,孙援在驾车前往机场的路上叮嘱小媚不要说起宁芳姐姐的事情,小媚说知道。小媚不愿意到机场去,是孙援好说歹说才劝动她的。索菲出国一个月回来时显得有点洋气,头发染了,衣着也有变化。一路上她把她在国外见到的世界描绘得无比完美,好像她是从天堂回来的一样,把眼前这个城市说成是又肮脏又破乱的地狱。她追问小媚的暑假作业完成情况,追问她是否在坚持练习弹钢琴,追问她是否还在浪费大量时间看那些没用的电视,追问她是否还在进行毫无意义的网恋。小媚一律积极回答。这让索菲感到小媚有了变化,也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入睡前索菲把在国外购买的个人用品摆满了一床,除了大量的化妆品,再就是各种各样的高档睡衣和内衣,她不停地问孙援:“怎么样?还可以吧?”孙援是真的没有兴趣回应她的暗示。索菲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应该尽一下义务呢?”孙援摇头说:“我非常困,很疲倦。”这话反复说过,每次都使索菲怒火中烧却无法应对。孙援知道她将声讨他,控诉他,没完没了数落他,他只能闭着眼睛听她连珠炮发射完毕。孙援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对索菲尽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他提不起劲来,这是事实,尽管此刻穿着丝质透明睡衣的索菲一对高贵的乳房摆出了战斗的架势。有几次他在良心上进行一番自责后,通过回想从前曾经的癫狂,竭力提起兴趣去尽一个男人的义务,但就是那少得可怜的几次,也都是彻头彻尾的敷衍。他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了,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激发兴趣了,萎靡不振的样子令他自己也感到恶心。他知道这叫心理障碍,但他并没有想过看心理医生,他认为用不着,同时也不认为心理医生能解决他的问题,因为心理医生的那一套他不是不知道。孙援有时想,权当是更年期提前了!索菲是我的妻子,是女儿小媚的母亲,我可是从没想过要改变这个事实的。孙援坚守着这个原则。同时也坚守着没法给予她欲望满足的萎靡。

宁芳一次在短信中说:我的心里有你,你的心里有我吗?孙援不能肯定。他承认他的眼里有她,感觉里有她,许多时候思想里也有她,但真正心里是否有她呢?偶尔是有的,但是否长期占据着一个固定的位置?她是否在他心灵的荒原里是一朵花一棵草一株树或是一条不息的河流?确实不能肯定。这个问题倒是让孙援觉得他之所以对索菲越来越冷漠,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没有了索菲。能不能尝试着让自己的内心开始恢复索菲的位置?他想,那一定非常困难。

入秋后杂志社派宁芳到北京出差组稿,是孙援送她上的火车。孙援第一次经历一张青春靓丽的脸庞紧贴在车窗玻璃泪如雨下,那是在为他而哭。其实他们还只是在情感上灵魂上很痴迷很深沉地融合着。于是,在那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孙援和宁芳的短信因离别而达到顶峰,其密集的信息使孙援不得不废寝忘食地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发送接受短信,一边在本子上快速记录。孙援发现这个行为十分令他着迷,以致对发送接受短信和在本子上记录兴趣盎然,像年轻时候写诗的状态。这种情绪使孙援精力旺盛,没有任何疲惫的表现,也没有丝毫倦怠的神情,他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闹钟,不停地走动,不停产生灵感,文思泉涌劲头十足的样子,使他像个年轻小伙子了。

A:芳啊!看不见你的身影,于我就像鱼没有了水,风没有了依附,光不能朗照事物。B:亲爱的援啊,是真的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我是你的水是你的依附是你的事物吗?A:是的是的是的!我的真情与真爱虽然有限,我的惊讶与赞美虽然无声,但我的执著与坦诚却是无与伦比的。B: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你知道我把你放在我的心里,你占据着我全部的身心。A:我要你好好地照顾自己,我的心日夜牵挂着此刻在遥远北方的你。B:我想现在就回来,或者你能来北方,我需要看见你就像你需要看见我,我太想你了,我最亲爱的,我想被你拥在怀里,一生一世被你拥有,因为我一直都有这样强烈的渴望。A:也许会的,你知道有灵性的肉体总是有最真挚的期待,我也何尝不是如此殷殷等待着你的回来。B:我爱你,我爱你,永远爱你,也许我这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我要看着你的眼睛深情地对你说我爱你,我最亲爱的,我要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也要只属于你一个人。A:我在让你伤心,让你哭了,都是我的不好。B:可是你从来就没有说过那句话,你爱我吗?你心里有我吗?A:等你回来,我要当着你的面说给你听。

孙援开车去火车站接宁芳的那个上午,天空下着下雨。在见到孙援的那一瞬间,宁芳眼里泪水盈盈,呼吸急促。爱到最深尽是悲伤,莫名其妙的悲伤,眼泪根本就不听控制。可是,在没有得到孙援明确允许以前,她不可以扑向他,虽然她非常强烈地希望扑倒在他的胸前,被他紧紧拥抱在怀里。孙援只是低头把她的行李拿在手上,简单说:“走吧。”他克制住了,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完全克制住了,镇静得有些怪异。

宁芳说:“我们不要急着回单位好吗?我喜欢下雨,喜欢下雨时候看城市郊外的风景,你带我去兜风,嗯?”孙援下意识看了看手表,这个动作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点头答应了她,发动车子沿着铁路线向城市的南郊开去。孙援打开了车内的音响。钢琴演奏的《慰问曲》。宁芳看着孙援,问:“为什么要放这支曲子?”孙援看了看她深情的眼眸,看见她满眼的率真与感动,说:“你说过这曲子很感人啊?”“啊,谢谢你,谢谢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宁芳望着雨水在挡风玻璃上肆意流淌的痕迹,说:“你把雨刮器停掉好吗,我要看着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流淌,我喜欢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流淌的样子。哦,我说过回来后我要看着你的眼睛的,请你把车停下来好吗?我要看着你,看着你的眼睛,你看着我呀?”

孙援把车停在路边,前面是雨天一望无垠的田园,漫天满地的雨雾使秋收后的景色如同一张没有尽头的水粉画,美得让人心疼不已。宁芳动情地看着孙援,看着看着,忽然流着眼泪说:“我爱你,真的,我非常非常爱你。”孙援没有回应她,其实他在心里已经回应她了。他的眼里带着感激,他端详她,嘴唇蠕动,最终还是欲言又止。音乐如同纯白的鸟儿在深蓝色的梦幻里飞翔,那飞翔是回旋着的,永远在视线中却无比高远,像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像一种不可感知的深度。他总是在最感动的时候冷静下来,是在想着怎样把自己积压在心里很久的话,趁这个机会说给宁芳听。他想,迟早是要说的,早说比迟说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