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词精品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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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唐词篇(19)

开笔气魄不凡。两个坚定有力的否定句,表达了诗人对坎坷命运、不幸遭遇的愤怒抗争。想当初,反对政治革新的宦官权贵在唐宪宗耳边进谗,掀起一场政治风波,一时黑云压城,浮谤如川。贬官外放后,宪宗又颁下“逢恩不赦”的苛酷诏令,要让刘禹锡等人沙沉浪底,永无出头之日,真可以说是“谗言如浪深”,“迁客似沙沉”了。然而,刘禹锡这位坚强的政治家、思想家,并没有为残酷的打击和长期的压抑所屈服,他是身沉而心不沉。“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就是对谗言的蔑视,对前途的自信和对谪迁的达观。诗中采用了民歌中常见的排迭形式,在“莫……”的排比句式中,“道”与“言”、“如”与“似”同义而又避复;“浪”与“沙”、“深”与“沉”词性相同,字形相近;“谗言”、“迁客”又词意关联。上下两句似对非对,整齐而又有变化,兼得民歌和文人诗之妙。诗人这种无畏的精神、刚强的意志是基于对真理的追求和坚定的政治信念,后两句就用沙里淘金为喻,揭示了作者从自身遭际中领悟到的人生哲理:正像沙子终究埋没不了真金一样,千淘万漉真金自现;横遭诬陷,含冤受屈的正直之士,尽管历尽千辛万苦,终将战胜邪恶,得以平反昭雪,大白于天下。“狂沙”喻政敌,“真金”况自己,“千淘万漉”喻自己经受的长期折磨。这同前面的“如浪深”、“似沙沉”照应关联、似断实连,巧比妙喻,耐人寻味。意思是说:那些迫害他的政敌,原以为他会像沙沉江底一样倒下去,而诗人却坚信自己是不可磨灭的真金,那些得逞一时的权贵才是终将被历史长河的大浪淘尽的“狂沙”。

这首词比喻奇妙、立意精警。通篇闪耀着哲理的光辉,却又句句不离形象的比喻,使诗意化的形象同哲理性的议论融为一体。作者从长期的贬谪经历中总结的真知灼见,又吸取了民歌中善用比兴表达哲理的艺术营养,才锤炼出如此理趣浑然的警策之语,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寓有哲理美、诗意美。“浪淘沙”三字巧妙贯穿、排比回环、浅而不俗,又造成结构上的整饬回环之美,加强了言情达理的艺术效果。

江南春

刘禹锡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

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江南春》是一首描写闺情的七言绝句,从形式和内容看,它和唐诗中七绝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没有标题,却标上《江南春》这个词调名,遂被派定为“词”。崔令钦《教坊记》没有著录这个名字,而《花间集》中也没有第二首。清人《填词名解》云:“梁,柳恽《乐府》:‘汀洲采白苹,日落江南春。’而宋寇准词有云:‘江南春尽离肠断。’词调遂名《江南春》。”《词律》收《江南春》一调为三十字,亦以寇准词为例,并无二十八字七绝这一体,可见前人也未把刘禹锡之《江南春》作为词看待。这种例子,如李白的《清平调辞》三首,或列之词,或著于诗,并无严格之界限,这首亦然。

诗的开头著“新妆”一词,很容易使人想起李白的《清平调辞》的句子:“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新妆”二字有二个意思:一是与宿妆相对而言,一为时世之妆。这里是二者兼而有之。“宜面”,说的是脸部的化妆。用一“宜”字,显示这个化装是大有讲究的,既合乎时宜,又适己之容,也称心如意,入时而适称,浓抹淡施,适时而宜人,故用“宜面”二字。从“新妆宜面”四字来看,这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妇女,必然是华门之少妇,在晨妆之后下了“朱楼”。“朱楼”显贵之家也。少妇的这副时世装束、粉黛兼施,谁与为容?诗里没有说,但“深锁春光一院愁。”一个“愁”字,传达的是少妇的内心空虚和孤寂。“春光”是写当春的景色,反映的却是少妇惜春的情绪。重门深院“锁”住了春天风光景色,却约束不了少妇内心的活动,所以当少妇“下朱楼”的时候,感受的不是春的明媚,而是“一院愁”。愁满一院,又在深锁之中,说明其愁怨之深,内心之孤寂,无可与诉,以故百无聊赖地行到中庭,数起花朵来。

“数花朵”为什么?一般地说,为爱花、惜花、赏花,这是人之常情;但更有深层的意义,即关心花的荣衰的命运,亦即关心人生的荣衰。她把惜春的心情寄托于“数花朵”上,用以排遣内心的空虚和寂寞的情绪。最后一句突出地描写少妇之美貌,与第一句相呼应。她的美貌,如同美丽的花朵,所以使蜻蜓也难以识别,竟飞到她头上,错当作鲜花了。“蜻蜓飞娠玉搔头”是一种侧面描写的手法,不说少妇容颜美丽动人,芳香扑鼻,而写蜻蜓飞到她头上,成了“玉搔头”(用玉精制的头饰),可见其姿容绝伦了。这比正画描写,更具有形象性。

这首词,主要描写闺情和少妇之美,但联系刘禹锡政治上的坎坷遭遇来看,也可以从他“深锁春光一院愁”中,窥见他内心的苦闷。

花非花

白居易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这首词写作的年代,大概是在诗人出任杭州刺史以后(唐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卸任苏州刺史以前(唐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这一段时期。(见王汝弼《白居易选集》,291页)这时白居易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白发苍苍,但被贬谪的忧惧创伤已经愈合,生活安定,心情舒畅,在杭州和苏州这两个经济繁荣、景物秀丽的城市中,经常与歌妓交往,有《听琵琶妓弹略略》、《清明日观妓舞听客诗》、《代卖薪女赠诸妓》等诗作,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

《花非花》是一篇描写歌妓容貌和生活的诗,既写出了歌妓姿色的美丽,又写出了她生活的特征,还表现了诗人的思念之情。后人采用《花非花》作为词调名,系即采此词首句而得。此词前四句皆为三言,后两句为七言。

“花非花,雾非雾。”这两句描写歌妓的容貌如花一样美丽,但她却不是真的花;她风姿绰约,体态轻盈,像雾,像仙女,却不是真的雾。“雾”与“婺”同音,婺为婺女,也叫女宿,指明歌妓为女性。“雾”与“婺”谐音双关,既指云雾,又指婺女。

“夜半来,天明去。”承上句,写歌妓的生活。既说女宿(星座名)夜半在天空出现,天明在天空隐去;又说歌妓晚上来,天亮后离去。她们的生活是供官僚玩乐,既不同于一般妓女,也不同于妻子。这也是以写星来写人,语意双关,名为写星,实为写人。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描写歌妓来去匆匆,相会之时短暂,相别之时长久,流露出诗人对歌妓依恋、怀念之情。这两句用了比喻,以“春梦”比喻相会之时短暂,以“朝云”比喻去后无影无踪。“梦”和“朝云”,见于宋玉所写的《神女赋序》和《高唐赋序》,写楚襄王梦中与巫山神女幽会的故事,以后人们就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喻男女的幽会。

《花非花》是一首艺术性很高的词作,形式短小活泼,运用双关和比喻的手法,将歌妓的神韵描写得缥缈而形象毕肖,将诗人无限爱慕留恋之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所以杨慎在《词品》(卷一)中说:“白乐天之词,予独爱其《花非花》一首,盖其自度之曲,因情生文者也。‘花非花,雾非雾’,虽《高唐》、《洛神》,奇丽不及也。”因为诗人“因情生文”,又写得空灵,所以使这首词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成为唐词中的千古绝唱。

忆江南

白居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是一首在词坛上久享盛名的小词,而且饮誉国外,日本人近藤元粹说:“诗余上乘”,就是说它是词(词又名诗余)中最好的。徐士俊《古今词统》说:“非生长江南,此景未许梦见。”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说:“较宋词自然有身份,不知其故。”沈之评论,调子比较低一点,所谓“不知其故”,也许是指没有明白它那“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佳妙吧。这一联确是此词的精华,它描绘出一幅绚丽多采的江南风景。如果去掉了,这首词就不复存在。

我们不要以为作者是大名鼎鼎的诗人,就不敢挑剔它的毛病,大书法家会出现败笔,大文学家也不可避免会出产次品的,本不足为奇,人无完人吆。问题在人们把白氏宝库中的燕石当作美玉。

既说“江南好”,又说“风景旧曾谙”,那么作者对江南的风景一定熟悉得如数家珍,而能够提炼出最具有江南特色的,然而却令人十分失望。“日出江花红胜火”,太阳出来了,江岸上的花儿红得比火还红。景是美的,可不是江南的特色,凡是有江河之处而稍具风景规模的地方,譬如重庆、昆明、九江、闽粤甚至号称寒冷的北国,也一样有可能出现这幅画面的,何必一定要到了江南才美,才令人“忆”。如果说这是白居易的对江南有深厚的感情所寄,那么难道偌大一个江南。竟然找不出能代表地方色彩的景物提供作者去“忆”吗?所以拿含有周遍性的普通景物作为地方所特有,实在不怎么高明。“春来江水绿如蓝”,这句比上句更差劲。原来作者是想颂扬江南是水土非常肥沃的好地方,你看,春天到了,江河两岸的草木等植物(当然也包括庄稼)叶子,肥得绿沉沉的,倒映在江水里,连江水也染成蓝色了。不错,植物的肥瘠,首先反映在叶子上,缺肥的植物,因光合活动不良,其叶子是绿里带黄的,肥足的叶子是墨绿色的,望上去似乎乌油油的。我们知道,修辞上的比喻格有一个原则:同类不比,唐代皇甫湜在《答李生书》中说:“凡喻必以非类”,绿和蓝是同类,怎么能构成比喻呢?我们能这么比吗?红如紫,白如灰,青如黑……行不行呢?如果认为作者是说江水绿得像蓝草一般,可以成立。试问江水是怎么绿的?江河之水本来是无色透明的,其成为“绿”,不外是一、河底是绿色的;二、河水中生长了藻类植物;三、倒映河两岸的植物;四、蓝天的颜色,这里的“绿”显然是第三种情况。那么,蓝草也是绿色植物,只是比一般绿色植物深浅的程度不同而已,一样不谓睥其为比喻。另外,只要有江水有植物的地方,哪儿都是一到春天即是一片绿色而倒映江中的,岂独江南如此?如说江南的水土特别肥沃,超过其他地方,那是空泛的比较,打动不了读者的。

所以这一联反映的美景,是“大路货”,可用之于四川、云南,也可以用之于江西、福建,不是由江南独家经理,这样也就丧失了江南之“好”了。

“能不忆江南”,前面说了“江南好”,又说“风景旧曾谙”,那么不说“忆”也忆在其中了,此句大可不必。或许以为上文有了“忆江南”的含义,下文再点明一下,起到前后互相照应的作用,在古代诗歌中有不少可以反复吟咏的篇章呢,词中还有叠句哩。可此词是重意,不是反复与叠句,不能相提并论。那么一首《忆江南》,总共只有二十七个字,能让这占全部五分之一点四的篇幅去说些可有可无的话么?建议读者,不防读一读皇甫松的《梦江南》“兰烬落”(见本书219页)及温庭筠的《梦江南》“梳洗罢”(见本书页),试着比较一番,比较之下,高下自明。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白居易在唐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到长庆四年(公元824年)出任过杭州刺史,诗人对杭州美丽的景色,对西子湖和山寺十分喜爱。他常去宴游,并且为兴修钱塘湖(即西湖)的水利花过不少心力。他写过很多这方面的诗,如《钱塘湖春行》、《孤山寺遇雨》、《湖亭晚归》、《杭州春望》,都是描写杭州的湖光山色,表现诗人对大自然的热爱的。

长庆四年五月,白居易除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月底离开杭州,秋天到达洛阳。白居易离开杭州以后,对美丽的杭州城,是十分怀念的,于是就写了《忆江南》词三首。

这是《忆江南》组词的第二首,就是写诗人对杭州的深沉的怀念的。诗人用充满感情的语言,写了杭州城最令人难忘的景物,最令人留恋的生活。正因为这样,所以诗人身在洛阳,心系江南杭州,梦萦魂牵,不能相忘。

词的第一、二句,“江南忆,最忆是杭州!”正抒发了词人这种最强烈、最真挚的感情。这是“以情为文”,从心中流出,那么有感染力!但它又是最朴素,不需任何雕饰。两个极普通的动词“忆”,一个极普通的副词“最”,在这里能传达出词人多么丰富的感情!可见修饰要切合题旨情境,才能收到良好的修辞效果;雕章琢句,只追求辞藻的华美,往往会弄巧成拙。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这两句是上句“忆”的内容,也是诗人往昔美好生活的追忆。诗人在杭州日,曾多次去天竺、灵隐等寺游览、住宿,为寻月中桂子坠落,他在《留题天竺、灵隐两寺》诗中说:“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宿因月桂落,醉为海榴开。”这“山寺月中寻桂子”,正是他往昔生活的回忆。诗人“寻桂子”,难道仅指寻月中桂子落吗?不!他所寻求的是美好的生活,是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作者在《东城桂》诗中自注:“旧说杭州天竺寺每岁中秋有月桂子堕。”据《南部新书》说:“杭州灵隐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种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堕,寺僧亦尝拾得。”因此,“山寺”句是写实的。“郡亭枕上看潮头”句与“山寺”句相对偶,不但文字上对得工整,意义内容上也相联系,也是写在杭州观潮之事。诗人在《长庆二年七月,自中书舍人出守杭州,路次兰溪作》诗中,已对浙江潮心向往之了:“余杭乃名郡,郡廓临江汜。已想海门山,潮声来入耳。”海门山在钱塘江入海处,有龛、赭两山,南北对峙如门,每逢潮汛,水势浩大,如万马奔腾,颇为壮观,故浙江潮为天下名胜,诗人早想一游了。“郡亭”,即虚白亭。诗人有《郡亭》诗:“况有虚白亭,坐见海门山。”又疑指杭州城东楼,在钱塘江边。诗人在《郡楼夜宴留客》诗中有:“北客劳相访,东楼为一开。褰帘待月出,把火看潮来。”这“山寺”、“郡亭”两句,写得充满诗情画意:在宁静的山寺中,在银色的月光下,诗人在寻觅着月中堕落的桂花;在临江的虚白亭里,在安卧的床枕上,诗人在观赏浙江潮的奇观。一个“看”字,一个“寻”字,包含着诗人对杭州的多少情意,包含着诗人对人生的多少追求!

最后一句,“何日更重游!”正是全词思想感情的最高音,也是“最忆是杭州”的具体说明。诗人身在洛阳,心在杭州,他希望有一天能重游杭州,再过着这“寻桂子”、“看潮头”的美好生活,但而今年老体弱,恐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这里又包含着诗人多少人生的感慨!

这是一首抒情诗,字里行间,处处含着丰富的感情,第一句是感叹句,最后一句是反问句,都起了强调感情的作用。中间两句是叙事,写昔日在杭州的游览生活。全词风格清新,不尚雕饰,感情真挚,很有感染力。

竹枝

白居易

瞿塘峡口水烟低,白帝城头月向西。

唱到竹枝声咽处,寒猿闲鸟一时啼。

《竹枝》是巴渝(今川东重庆一带)的民歌,白居易和刘禹锡根据流行的民歌,创作了能反映当地风土人情、人民疾苦的《竹枝》词。《乐府诗集》将《竹枝》词列入“近代曲辞”,在题解上说:“《竹枝》本出于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今湖南),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辞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间。禹锡曰:‘《竹枝》,巴歈也。巴儿联歌,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其音协黄钟羽,未如吴声,含思宛转,有淇澳之艳焉。’”

白居易创作的《竹枝》词共四首,今选一、二两首。这些词都是用来赋风土、写人情,非流连光景之作。如这一组诗的第四首:“江畔谁家唱竹枝,前声断咽后声迟。怪来调苦缘词苦,多是通州司马诗。”就从“前声断咽后声迟”中反映出巴渝人民生活的苦难,也反映诗人自己的苦闷。

《竹枝》(一)既写巴渝风土,又写人情,前两句写景物,后两句写人民的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