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谁在改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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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妻子(4)

母亲的伟大在于母亲对子女的无私、宽厚、仁爱,以及她永无怨言地承受着劳累与重负。对于嫁给军人又两地分居的女人来说,生育孩子无疑给她肩头压上一副巨大的生活重担,我这个做父亲的则不然,在外,以所谓男人重事业为由来推托自己的责任。女人的唠叨,那是女人承担了比男人更多的而又太繁琐的家务,干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心里肯定有苦有委屈有郁闷。唠叨是一种释放,作为男人,倾听则是一种关爱,忍辱负重反而是一种美德。

可那时候对生活,特别是对家庭生活理解得非常肤浅,非常片面,有了孩子之后,尤其是孩子生病之后,焦急、抱怨、发火、争吵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记得有一次女儿高烧逼近四十度,好几天打点滴没能压住。老婆好大的火气,在电话中冲我一顿数落,怨气未消并撂了电话。我这个丈夫做的不称职,无话可说,想息事宁人,急忙向领导请假从武汉赶回宜昌,进家门发现挂在墙上的合影照给扔在地上,镜面已经破碎,上面清晰地印有女式皮鞋的底痕。

我捡起镜框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甚至无声咒骂了踩碎镜框的女人。可是,当我端详着照片,发现照片上的女人依然笑容可掬,头稍向左偏似靠在我的肩头,那可人的面庞和灿烂的笑容在放射状的破碎的玻璃下面显得有些滑稽甚至有些讨厌。

后来我观察发现,大多数女人与丈夫合影,都有把脑袋靠向丈夫的习惯,于是,我就以男人身份得意地想象,是否这样解释这一现象,在妻子的心里,丈夫便是她终身的依靠?然而设身处地的想想,那时候,我肯定未能担负起这一责任。

随后我赶到医院,就当什么气都没受过,脸上还堆着笑,也不解释,换班,先打发老婆回家休息,然后呆在医院连陪女儿三天三夜。我和老婆没有争吵,她的火气、怨气、怒气有可能在把镜框踩碎的那一刻已经释放怠尽,心绪已经安然。

第三天,我惊讶地发现,二人结婚照片又挂在床头的上方,镜框已换成了新的。

我经常对老婆说,我欠你的,这辈子我都欠你的。开始,她说算你有良心,还能说句公道话。后来我说过几次之后,老婆就拿眼瞅我,以为我在耍贫嘴,对这句话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我说我是发自内心的,真的,我一直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在生活。老婆又说我耍贫嘴。我说这你就冤枉人了,苍天在上。老婆就说男人的话没几句是真的。其实,夫妻间有些话真是不便说透的,很多东西靠感觉,靠默契,靠灵犀,说穿了也许就没味了,甚至反而不真实了。

我的故乡可能不美,而且曾经还很穷。我的兄弟姊妹多,穷亲戚多。当时她是一女兵,一女军官,一城里女孩,一干部家庭,耀眼的光环一道一道的,眼光心气都是挺高的,但她接纳了我的同时也接纳了我的穷家庭和穷亲戚们,而且她与这帮穷亲戚都还混得不错。

我这个人没有太多的优点,有一点老婆是知道的,我孝顺。当我在部队工作不能为母亲尽孝时,有一年老婆把我母亲接到了她的身边,一住就是大半年。母亲那时七十有二,眼睛不好,背驼得厉害,行动不便,脚指甲长长了看不见剪,做儿媳的就为婆婆剪脚指甲。老母亲后来向我说及这件事情还难为情得很,她说就连乡下也少有儿媳给婆婆做这些事,在城里,她却享受到了如此高的待遇。母亲为此幸福得不止一次流下老泪,连我这做儿的都差点为之动容。

我这个人遇事认真,认真是优点也是缺点。老婆唠叨,常常数落我当丈夫当爸爸在其位不尽其责,说说也就说说罢了。唠叨、啰嗦是女人天生的,她说她的,你千万别当真。可我就容易认真,喜欢当真。现在想想,她虽然唠叨起来眼泪汪汪,有时甚至咬牙切齿,其实并非真正拉我后腿,我就偏偏与她较真了,不愿看人脸色过日子。找部队领导闹情绪,要么转业,要么解决夫妻分居。在女儿三岁时,我从武汉调回宜昌,小家庭得以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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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有痕,岁月的印痕就写在我们的脸上,染在我们的发鬓,烙在我们的体态上。

眼下,老婆和我不再年轻,都已过知天命之年。在心理上,五十是个“坎”。老婆五十生日那天,我想把老人和孩子以及她的兄弟姊妹邀在一起聚聚,她却死活不答应,她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也是一个凡人,具有人性尤其是女性的共同弱点:怕老。

她说:“老,还需要张扬吗?”

女儿大了,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了,恋爱了,我们屁股后面那条“尾巴”割断了。

当下社会,人心浮躁,大家都在忙碌和应酬中耗费着宝贵的时间。有一个段子,把男人几点钟回家都编了类别。我也是个凡人,算不算个成功男人说不清楚,反正有一阶段,接待应酬较多,下班直接回家呆着比较少,经常参加饭局什么的,喝个脸红脖子粗也是有的。老婆的工作较有规律,作息时间比较稳定,回到家里,常常是一个人,做饭,洗碗,洗衣,擦地,看电视,然后就静静地呆着。

有一天晚上,大约是十一点钟,我回到家里,发现电视开着,妻子已经睡着了,旁边搁着一小镜框,镜框里有我俩的合影照。

这个镜框不是前面提到的被砸碎的那个,这张是一九八一年春天拍照的。那年老婆在省军区教导大队集训,我到武汉出差时相约而照的,都穿着那个年代的的确良草绿军装。那是我们第一次照合影,她还很腼腆,很羞涩,这种腼腆和羞涩是与生俱来的,不是装的。我呢,虽有些兴奋和激动,但更腼腆更羞涩,还很拘谨。我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是在武昌桥头的大桥照相馆照的。属于恋爱已经有点热度那个阶段留下的影像,应该是比较纯洁的那种。这张照片上的两个军人没经过任何修饰,是相约去武汉长江大桥游玩时一时兴起走进照相馆的。这是我俩第一次合影,特天然,特原生态。这张照片平时是置放在客厅的博古架上的,今晚却来到了卧室的床头柜上。

我没有惊动她,拿过照片仔细看了半天,目光从照片上移到她的脸上。她睡熟了,桔黄色的灯光非常柔和,照在她的脸上给人以温馨安详的感觉。我在心里不无夸张而又浪漫地想,亲爱的老婆,你是在做梦吗?

我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看着老婆,似乎发现她的眼皮微微地跳动,忽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则消息,说人在做梦的时候眼皮会轻微跳动。老婆真的在做梦吗?轻轻俯下身子,近些,再近些,果然就真切地发现妻子的眼皮在快速地跳动着,这种跳动很轻,但跳动的频率很高。

婚后二十多年厮守在一块,这么近距离,这么仔细地瞅自己的老婆还从没有过。我就这么静静地端详着,从她安详的面容和从容的神态上判断,妻子如果真的是在做梦,这个梦弄不准还是个甜蜜的梦呢。

不想惊醒妻子的美梦,端坐身旁分享她梦中幸福的时光。

老婆,你梦见什么了?是长辫子女兵时代?

一只讨厌的夜蚊子“嗡嗡”飞过来,在老婆面前盘旋了片刻,就不偏不倚降落在她的鼻尖上。她有了感觉,鼻子耸了耸,但蚊子没飞走。我想把蚊子赶走,竟一时不知如何下手,怕惊醒她,用嘴吹了口气,蚊子飞走了,可老婆也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我一张大脸那么近地对着她,大为惊诧,问:“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答非所问:“你在做梦吧?”

老婆说是的:“梦见你骑自行车带着我去许昌的路上,可自行车离开了地面,呵,自行车会飞,我们一起在飞翔。”

朋友,你是不是觉得有些酸?是有些酸吧?写到这里我的牙巴骨处就有了酸醋的味道。可那时真的有这么个感觉,人上了年纪不知怎么反而滋生出挺浪漫的情调。酸甜也好,苦辣也罢,这种感觉是真实的,我就索性把它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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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没有娇情,不大会做作,也不会掩饰,几乎就像一杯白开水,淡然、超脱、率直。当然生活中也喜欢耍点小聪明,技巧不高,很容易被识破,识破了就彼此傻笑一番了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我的关注越来越多,当然这种关注主要集中在饮食和健康上,而对我的各种社交活动和应酬却基本不加干预或干预很少,给了我很大的生活空间,老婆对待丈夫的这种管理模式是绝大多数男人梦寐以求的。

一次我到外地出差,要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上车时老婆递给我一塑料袋,说路上用。我是最怕出门拎着大包小包的,心想应该带的东西都已带了,又弄这么一袋子干什么呢?后来在车上打开塑料袋,发现里面装着洗干净的苹果、梨子、矿泉水,分装成一小袋一小袋的茶叶,一双一次性拖鞋,还有脱了糖的苏打饼干,一把水果刀,一包餐巾纸,因为这些都是我平时喜欢吃的、方便用的。最为令人感动的是里边有一叠从网上下载的关于预防高血压糖尿病之类的常识,因为之前医生告诉我,我的收缩压有点升高,血糖的指数也有些变化。这些医疗常识她都认真看过了,重点部分还打上红线。她知道我有个习惯,坐在火车上是最容易静下心来看东西的时候。同行的朋友看到了,都羡慕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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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什么?或许能说清楚,或许压根就说不清楚。

我和老婆从相识、相爱、相伴,眨眼功夫,三十多个春夏秋冬过去了。三十多年时光不算短,然而两人经历的很多事情,仿佛就像昨天刚刚发生。彼此挂着、惦着、照顾着、搀扶着是不是爱情?我说是的。彼此争着、吵着、唠叨着、指责着是不是爱情?我觉得也是的。

年轻人谈爱情很容易神秘化、理想化、概念化、抽象化,人过中年,就变得实在和具体了。回过头看我们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她把对我的关爱实实在在地揉进了三十多年的每一天,揉进了三十多年每天的生活细节之中,揉进了柴米油盐之中,揉进了缝缝洗洗之中,揉进了唠叨与磕拌之中。作为男人,我总是以各种借口推掉家务,她也就说男人重事业你不愿做家务就不做呗。当然,她有时候也会在我面前诉苦,说她的一双手做家务粗糙得像锯齿了,虽这么说着,但她的内心里却没有怨言,仍然乐此不彼地干着,唠叨着、快乐着。

年轻的时候,我俩上街的时候,或在人多的地方,有时候她会去挽着我的手臂,我不太适应,会在不经意之间把胳膊抽出来。那时候挽着,虽然也有羞涩和不太自然,但那是爱、是激情、是甜蜜;现在我们在街上行走,车多人多,我会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现在牵着,是相依,是相靠,是心灵深处慰藉,是寻求安全的庇护。

人会变老,生命会有终结,爱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