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谁在改变我
5237400000022

第22章 文学梦(3)

过了几天,一阵秋风刮过,天气说转凉就转凉了。身边没有衣服添加,张士民又鼓动我把那件灰色的棉线背心穿上。开始不穿,后来天更冷,扛不住了,又一次在诱惑和鼓动面前败下阵来,没再坚持,也就穿了,不料却惹出了麻烦。

穿上这件背心就被编织这件背心的女同学认了出来,她找到张士民又哭又闹又说要寻短见,吓得张连忙找我索回,并且自己穿上安抚女生那颗受伤的心。后来那女生见到我,目光里流露出一百个蔑视与不屑。

很汗颜啊,我去向这位女同学解释,她根本不睬我。

冤家路窄,真叫冤家路窄呀,此时,坐在我面前的正是这位多情的女生李巧满。

往事历历在目,我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

中学生,那个年龄基本不懂爱情。年底,我和张士民都参军了。若干年后,我们再次聚时,张士民的太太却是郑州市的一位姑娘,并不是几位争先恐后编织棉线背心的其中任何一位。后来,在一次同学聚会时,我曾问过张士民为什么要把那件背心送给我?张有点玩世不恭地坏笑,还诡秘地告诉我,那几个女生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李巧满。

听后我还真有点为李巧满感到一缕不平。就骂张士民,你这坏小子饱汉不知饿汉饥,那些女同学从不拿正眼瞧我。你倒好,拈花问柳多了,拿女同学的感情不当回事儿。张就高兴的什么似的,要与我干杯,于是就干了一杯。

张士民微醉,提起当年的艳事话也多了,他指着我说:“你老兄要做君子,我不当君子,不瞒你说,咱们班总共八个女生吧?好看点的四个吧?哈哈,全都被我那个了。”

说完,张士民更得意了,又斟满了酒杯,举得老高,喊:“我提议,为往事干杯!为青春干杯!”

我说:“我不和你干杯,我没有往事,也没有青春,我的往事和青春全是苦难和心酸。”

平心而论,在我的眼里,受到伤害的这位李巧满给我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假如她一开始就把那件灰色棉线背心送给我,凭那时的眼光和标准,或许,我的婚姻史有可能会改写。

可惜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五年后的这次邂逅,不仅尴尬而且注定了没有结果。

然而,就在二零零九年,已经五十五岁的李巧满突然给我打了个长途电话。听筒里一口浓重的乡音,但开始时我听不出她是谁。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连名字都差点忘记了,怎么会想到是她呢?可她却总是在电话里说:“你猜猜,你猜猜。”

我当时手头正忙,没心思猜,就催他自报家门,有话直说,别绕弯子,可能多多少少表现出了一些不耐烦的情绪。

电话里传来低泣声,我有些慌了,就放缓放柔语气,我说:“喂喂,你是哪位?怎么称呼?你这是怎么啦?”

电话里就哽咽着说:“我是你的老同学李巧满,我知道你记不得我了,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我的。”

我“噢”了一声,多少有些惊诧,她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肯定有什么事情。我调整了情绪,说:“你是李巧满呀,哎呀,是老同学呀,你这是哪里的话呀,我怎么会看不起老同学呢?”

寒喧过后,我问她有什么事。

李巧满告诉我,她有个儿子叫帅志雄,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家闲着,都二十五了,想托我帮他找个正经点的事做。

听完李巧满一番罗里罗嗦的诉说之后,我刚要张嘴说话,李巧满就又抢先说了:“老同学你可不能推辞啊,你千万别拒绝我,你一拒绝,我这张老脸就没地方搁了,我是鼓足了十二万分勇气才给你打这个电话的。”

经她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就没有勇气拒绝她了。

三天后,李巧满的儿子帅志雄果然就背着个行李包找到我家里,一进门就跪下给我磕了个头,喊了我一声“叔”,然后从背包里取了一个包裹,双手恭恭敬敬递给我。

我诧异的问:“这是什么?”

帅志雄说:“不知道,俺妈让俺原封不动交给您。”

接包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的手竟出现了轻微的颤抖。我把这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件手织的灰色羊毛背心。

5

北京开往广州的火车继续奔驰着,临颍站一掠而过。

六七年前,我第一次来到临颍火车站,那时觉得站前广场是那么的空旷,楼房是那么的高大明亮,就连站台上竖着的几根水泥电线杆子都令我感到伟岸。可到外面走了走,稍稍见了点世面,再看临颍火车站,感觉怎么就像低矮的民房一样不起眼了呢?

在武昌站下了火车,去寻找公汽。

武汉的公汽和这座城市一样让人感到沉重和压抑,公汽总是这么拥挤。来了一辆,上面的人还没下来,下面的人就往上挤,胶着了半天,车门还没关上,门框上还挂着几个人呢,汽车就摇摇晃晃开走了。我只好摇摇头。穿着军装,得注意军人形象,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决定步行去《长江文艺》编辑部。

到武汉出差的机会多一些,也去过《长江文艺》两次,路熟,在距武昌站不远的紫阳路上。求见编辑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尴尬而又痛苦的事情。人家编辑整天被文学青年追着围着也着实心里烦,热情和礼数已被耗尽,剩下的尽是厌烦和无奈。我这个人又天生敏感和自尊,很在乎别人的脸色,编辑的态度能很快影响我情绪的变化。在《奔流》被弄得灰头土脸,糟糕的心情勉强恢复平静,在《长江文艺》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境况又使我忐忑不安起来。我是怕求人也最不愿求人的人,别的事都可以放弃求人,唯独在文学上我无法割舍,因为我始终怀有个文学梦想。

接待我的是李文女士,一个阿姨般的编辑。她认识我,因为我给她送过稿子也寄过稿子。李文女士说话爽快,善于单刀直入,不怎么留情面。

她一见面就发现了我的变化,大声说:“哟,小赵穿上四个兜了,不错不错,当军官了嘛!祝贺祝贺!”还给我倒了杯开水。

别小看这杯开水,这是一个积极的变化,之前两次,没有这个礼遇。

我接过杯子,受宠若惊的样子,说了些感谢的话,同时从挎包里掏出两个短篇小说呈现在李文女士面前。李接过,没有像《奔流》老编辑立刻丢在写字台上,她是拿在手里跟我说话,说话之间,把文稿卷成卷握在手里,作着手势,成了她的道具。

李编说:“小赵呀,你的小说我读过几篇,还是挺好的,文笔很好,故事编得也不错。好的就不多说了。问题是,我总觉得,文章要达到一个高度,或者说要达到能够发表的水平呢,总好像还有一层纸没有捅破。”她略作停顿和沉吟后说:“这是作者对小说的悟性问题,也叫灵气吧,我以为呢,这种悟性和灵气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的。”

李编并不看我,又沉思了片刻,继续说:“当作家有什么好?苦差事不说,喜欢写的人很多很多,成名的人却很少很少,成大名的更是寥寥无几。你现在当官了,有了这么好的职业,干嘛还要守更熬夜爬格子,凑热闹往这根独木桥上挤呢?”

李编这时才把目光投到我的脸上,她的神情告诉我,她想听听我的回答。

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意她的观点,但出于礼貌,我还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嘴上也附和道:“是的,是的。”

李编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给我的忠告和提醒,现在看来,她看得很准。但当时我口中虽然应着,心里不但不能接受,而且产生了不小的抵触情绪,认为这是当编辑的对文学青年的偏见,是给文学青年泼冷水,是压制文学青年的创作热情。

我正想说点什么,编辑部来了几个人,一进门就大声地寒喧握手,房间狭小,我就站起来退到一角落里。李编顺水推舟:“小赵,那再见吧,我说话可能不中听,谨供参考啊”。

李编的话像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差一点就把我的文学激情给压灭。咀嚼李编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说写小说需要悟性,需要灵气,又说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悟性和灵气。我虽迟钝,但还不傻,话外之意,我是没有悟性和灵气了!

有两个多月,我真的就没有提笔的勇气,很痛苦,很纠结,我甚至尝试过放弃。

可是突然有这么一天,我的激情又被重新点燃,要放弃的念头被一扫而光。

这天,我收到《解放军文艺》杂志社寄给我一封信。经常收到文学杂志社寄来的信件,大都是退稿的信件。但这次却不一样,信封很薄,里面不像装有手抄文稿那么厚实。一种莫名的兴奋袭来,手就有点颤抖,连心跳也迅速加快了。撕开一看,“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解放军文艺编辑部信笺纸”上有这样两行铅字:

“赵红继同志:您的短篇小说《关于父爱》被我刊第五期采用(稿酬另寄)。感谢您对我刊的支持,欢迎继续赐稿。”

幸福说来就来。

幸福是什么?幸福其实不是什么!幸福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心态!是一种美妙无比的感觉和心态!

我激动啊,兴奋啊,关起门一个人在房间里发狂,神经上出了毛病似的,情不自禁地拍打桌子,顿足,做打篮球的扣球动作,还快活地扯着嗓子大吼了两声,管他有没有人听见。我张狂了好一阵子才得以安静下来,我想,这可能就是文学爱好者追求文学梦所想达到的至巅至狂的境界吧?

为了名?是,又不完全是;为了利?是,也不完全是。一种文稿变成铅字后的满足和惬意,是的,还要什么?不要什么!这就够了!

夜深了,我无法入睡,打电话给司务长李新,问他有什么吃的喝的庆贺一下。李新睡意朦胧,问你这是干什么呀?现在几点了啊?我说还早着呢,才十二点过一点点。李新睡意很浓的打了个哈欠,告诉我有啤酒,没有菜,但好像有筐皮蛋。我说行啊行啊,有皮蛋就行了。我很快就跑到李新的寝室,关了门,两人一口气喝了六瓶啤酒,生吞了十二个松花皮蛋。

我醉了,醉得摇摇晃晃,看什么都双影。

李新送我回寝室的时候我记得我嘴里还在说:“我就不信我没有悟性,没有灵气,我就是他妈不信。”

李新听的不明不白,问我说什么呢?我就语无伦次告诉他:“悟性,灵气,你懂吗?你小子也有,大家都有!”

6

军装一上身,就是二十七年,职务到团,军衔至上校。这算不算个官?应该算吧?县团级嘛!

说到县团级想起一件既有趣也无趣的事儿。

在新兵连的时候,班里组织传达中共中央文件,文件很长,班长读的口干舌燥,就递给我,命我接着往下念,且要我全文照念。于是,我就一字不漏地念下去。念完了,发现左下角括弧里还有几个字,就接着念:“括号,此件发至县团级,反括。”

班长笑起来:“这句话还念?”

“这句话不念吗?”我说:“你不是说全文照念吗?”

班里的同志跟着哄笑起来。这笑声多少给我带来某些刺激,我的脸红了。但“县团级”这三字在我的脑海里烙下了很深的印记。

真心话,那时候,觉得县团级是绝对高不可攀的。我没野心,并没有想过要当官。后来,我竟稀里糊涂弄到了这个“县团级”。现在看,这个级别并不高,在古代吏治中也属“芝麻官”之类。可话又说回来,能混个县团级还真的挺不容易,你看,一火车皮拉来的新兵一百二十个,混到县团级的也就俩仨鸟人。

如果说“县团级”是个官,那我得说句掏心窝子里的话,我不是当官的料。在军队是个团级,在地方是个县级,县团级加一块也二十年了,我还是这么认为。人家当官有官运,有官味,有官瘾,有官韵,有官威,有官相,我却不行,这些我统统没有。我甚至从没体验到当官的快感,恰恰相反,我在官场上显得特笨拙,别说八面玲珑了,连左右逢源都捉襟见肘。在数理化上的迟钝或许不叫迟钝,在仕途上的迟钝也许真叫迟钝。这么多年了,怯官的德性硬是改不了,本来嘴皮子还挺利嗦的,见了长官就有些口吃,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活的很累,很窝囊,一直游走在文学与仕途的边缘,总想二者兼得,却无法既有鱼又有熊掌的本事。现在回过头来看,我没有一头扎进文学的圈子随社会旋转,而选择了在仕途上艰难地挣扎,对一个农家子弟来说,也许路子是对的,也许是最现实最明智的选择。写写小说,画画画儿,成名成家了,当然好,可又有几人能成名成家呢?若功不成名不就,弄个半生不熟,连养家糊口都难。

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文学有文学的套路,从政和为文在思维上是很难相通的。在官场得装,脸要绷着,架子要端着。文章要八股,只有八股才官样。用官场这一套搞文学行不通,弄文学你得癫狂,你得神经兮兮,甚至必要时男人留大胡子扎小辫子,女人不修边幅,最好经常闹点绯闻。总之,你得另类,语言另类,行为另类,形象另类。我无法自如转换角色,当然也不敢贸然转换角色。

是的,曾经有段时间,对是否彻底放弃对文学的爱好,内心斗争的很厉害。红尘滚滚,摊在面前的路有千条,我将选择哪一条?

与当年对文学狂热的时代不同了,现在许多人已羞于提及文学,虽不能说文学已走向末路,但还有多少人在阅读文学作品呢?一些功力深厚的文学刊物只印可怜的几千份,而俗不可耐、神编滥造的媚俗期刊却能卖到几百万甚至几千万册。

在文学上,我没有建树,甚至没有象样的作品可供炫耀,更甚至这一辈子也可能终将一事无成,但是,我曾经痴迷的文学,我没有抛弃她,我以年过半百的人生继续追寻着她,热烈地爱慕她。如果否认了她,就可能否认了年轻的我和我的梦想,否认了自己的一生。如果没有她,这一生我可能活得遗憾甚至荒谬。无论世事变得多么浮华,人心多么浮躁,我最终没有抛弃文学,我心依旧对她情有独钟。虽然在仕途的冰面上走得异常艰难,但怀着对文学的追求,便有了信念,内心有了坚强而又厚实的依靠和支撑。我得感谢这个社会,我也感谢我自已,我因此活得不太空虚。

7

一九八五年是个非同寻常的年份,那一年中国军队搞了个大动作,小平向世界伸出了一个指头:裁军一百万。于是,一向被中外军事家称为屯兵、战略机动队之地的武汉军区被撤销。武汉军区管辖的河南、湖北两省驻军一劈两半,河南的随了济南军区,湖北的归了广州军区。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天,我到广州军区机关办事,在政治部的一个会议室里,遇见著名词作家瞿琮。瞿琮是名家、大家,我对他早已熟悉。而他对我只是有些印象而已,最多知道我是位基层的业余作者,其它的可能就不太了解了。

文学青年对文学的酷爱有时显得不够成熟和稳重,一见面我就显得有些激动,又喊首长又喊老师,又是敬礼又是鞠躬,并说出了一个业余作者总希望得到名师指点的强烈愿望。好在瞿琮谦虚,没嫌弃我,寒暄了几句之后,还告诉我军区正在筹办一大型文学期刊叫《虎门》,说要把她办成华南第一军事文学期刊,创刊号要一炮打响,组稿已差不多了,需要业余作者有份量的稿子,瞿琮突然问我有没有作品。

实际上我的挎包里就有一个短篇,那时候创作的东西质量不高但数量不少,总有稿子带在身上。这个稿子是原本打算投给广东《作品》杂志的,经瞿琮这么一问,我想是个机会,回说带了一个短篇,是反映中原农村生活题材的,不知符不符合《虎门》的要求。瞿琮就说地方题材也是可以的。于是我就把这个名为《狗吞》的短篇小说交给了瞿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