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米开郎基罗
1
神秘的天国之门
向我敞开
是梵蒂冈教皇领地
是1987年9月14日
我并不是信徒
来朝觐一个圣地
带着一个东方人的头颅
装着中国式的马克思主义
装着现代版的老庄哲学
装着李白的狂放不羁
和几则断成散章的圣经故事……
--我是东方的使者
却不想打扰教皇的公务
我是来寻找
一个“人”
长走廊流淌世纪之水
每走一步也许是一年
从二十世纪的码头
到十五世纪的彼岸
历史站成两侧的石雕
很庄重却没有血色
岁月织成壁上的挂毯
很绚丽却没有声息
“不要吸烟”
“请勿用闪光灯”
提醒我是凡子俗胎
当我跨入西斯廷教堂
啊,这哪里是座教堂
这是那个“人”的心灵
这是那个“人”的颅腔
这是永生的米开朗基罗
不死的灵魂世界……
2
进入一个人的灵魂
必须袒露自己的灵魂
看见一个艺术家的灵魂
必须有艺术家自己的灵魂
天国的竖琴和银箫
尘世的吉他与铜号
齐在我耳畔轰鸣交响--
从四壁和天顶的色彩
涌突震撼冥夜的咆哮
黎明是在这里分娩
从米开郎基罗躁动的灵魂
喷薄新世纪的霞彩
啊,西斯廷西斯廷
你本是长夜的寓所
只因为米开朗基罗
你成为时代的产床
文艺为何要复兴?
人性为谁而复甦?
世界这么小这么小啊
来自全球的观光者们
黄皮肤黑皮肤白皮肤
包裹着人类的血与肉
包裹着人类的灵与性
都进入西斯廷,不!
进入米开朗基罗头颅
--溶入这四壁色彩
--勾入这画幅线条
3
祭坛的十字架上
受难的耶稣还垂着头
他在人间的使者
穿金线长袍的教皇
以仁慈的嗓音训诫人们
要在这里低下头
人必须低下自己的头
为崇拜为信仰
为自卑为虔诚
这是全世界的教堂
为人设计的惟一姿态
然而(多么可贵的然而)
在西斯廷教堂里
每个站立着的人
都取一个共同的姿态
抬起了头又仰起了脸
为崇敬为信赖
为自豪为真诚
为教堂天顶上面
有米开朗基罗的
--《创造亚当》
亚当这个神界的逆子
被逐出伊甸园的“人”
赤身裸体地高踞于
教皇大人的头顶上!
这是米开朗基罗的启示
一种神圣的超度--
在救世主面前低垂的头
为自己崇高位置而昂首
灵魂退化的双翅
刹那间渴望飞腾
人啊人--
天堂和地狱
都是你自己……
4
都将步入这幅壁画
步入这《最后的审判》
我们面对的不是墙
而是挣不脱的命运
旋转的浊黄色彩之潮
横溢的是众生赤裸的肉体
沉浮的是惊恐和安详的眼睛
躯体里涌动着欲望之涛
欲望让肌肉丰满血液奔流
血与肉燃烧欲望的力量
让整个世界永远骚动不安……
--世界在大师笔下
复活!复活就是宣告
灵与肉之间
不息的战争
复活的还有教皇的声音
“请给画中人穿上衣服”
复活的有艺术家的声音
“请教皇关照人们的灵魂
让我照料人们的肉体”
(五百年前的一次对话
为什么今天还常重演?!)
大胆妄为的艺术家啊
用灵魂擎着燃烧的笔
把赤条条的人欲
带进神圣的殿堂
让那些读惯赞美诗的眼睛
读人性的觉醒
我衣冠楚楚的灵魂
此刻此地惊恐地
攥紧衬衣的领子
天啊,谁知道在这件
精心制作的包装里面
是个巨人?
还是侏儒?……
5
也许这是另一种启示
升降机支撑修复作业
用现代科学的新技术
修复西斯廷的老壁画
修复圣母的慈爱
修复基督的苦难
修复摩西的严峻
无法修复的是
米开朗基罗那一生的
慈爱痛苦严峻的日子
我不知道教皇的金库
为修复工程支出多少慷慨
我只觉得在顶壁之下
握着那灵魂之笔的是
复活的米开朗基罗
灵魂的殿堂是可以修复的
蝙蝠色的岁月阴云是能拂去的
那么我的灵魂呢
诗人的真诚可以复归么
诗人的良知可以复甦么
诗人的胆识可以复兴么
--你好!米开朗基罗
时间和距离已经消失
现在对话又重新开始
神秘的天国之门
向我打开--
米开朗基罗充满魔力的手指
正触摸着我的前额……
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