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走了，我在等你
孤独是一片苔的纱布
包裹着寂寞的创口
创口上流淌思念
大地失去风的柔情
海失去笑声
我在一个传说中凝结
没有凝结的是我心中的絮语
--说给谁听呢
你走了，我在等你
2
我是分离又是团聚
因为世界上有了你
关于我--一块礁石
少女读到的是分离
在我身边她扬起白色的纱巾
用目光在远逝的每片帆上
写上一封又一封情书……
水手读到的是团聚
当他又一次用望远镜看到我
他的心就和铁锚一起
抛在我的身边……
我没有分离也没有团聚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
3
我是自由也是坚贞
我因坚贞获得自由
靠着我，有个诗人
面对大海歌颂自由的元素
我日夜浸泡于海的潮汐
自由的大海雕塑出我的坚贞
面对我，有个哲人
赞颂着力挽狂澜的坚定
其实我日夜向往自由
我才选择这终生不变的位置
--因为世界上有了你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
不，世界上难道会没有海？！
4
我有欢乐我有悲伤
虽然我是你说的铁石心肠
我没有眼泪，因为
我在风暴中托起过一束
被泪水坠断的目光
比海水还苦的饮泣
我渴求宁静，因为
宁静对于我是最大的欢乐
听不到风号浪啸
只听见你怦怦的心跳
那时银色的月光把你勾描
我真的是铁石心肠吗
那么沉重的心你为什么要带走呢
5
就让我的心伴你远行吧
感谢你给我留下的
不是回忆的落叶
给我留下的是思念
就让思念在寂寞的时光中
一滴滴地流淌吧
谁敢说大海上不再升起太阳
谁敢说太阳不会再照着我
在地之尽头我翘首期待
你走了，我在等你！
1984年
“达尔文”的故事
“达尔文”的故事
1
朔风清点着车场的空旷
长途汽车的辙印
又录下一年一度的知青
春节探家的潮汛
落潮的候车室
只剩下我和一只小白狗
它的主人独自回京
丢下了它
要饭的花子吹起了唢呐
它盯着我
耷拉着尾巴远远跟着我
一直来到我的破窑洞前
蜷伏着
这一夜它守着
我噙在眼中的那一滴
孤独的泪珠
2
它咬那些进犯我的埝畔的
猪们的尾巴和耳朵
追得鸡群丢下几片羽毛
--当我收工后在窗下
读那本没头没尾的《牛虻》
白狗--“达尔文”
（多么有渎圣贤的名字
我是这么喊我的小伴侣）
它守卫着我的宁静
然后轻轻地踱到我的膝前
让我在看书的时候
用一只手抱着它的脖子
此刻我们都满足了
在这个世界上
3
一场血肉横飞的恶斗
“达尔文”像一团白色的旋风
和村里的十几条狗
厮咬着--
毛骨悚然的哀叫
创口殷红的血迹
令人震惊的无畏与骁勇
四只颤抖的伤腿
支撑着一个扑腾的身躯
它竟如此仇视自己的同类
狗群退走了
它的腿它的躯干它的尾巴
都瘫在黄土中
只有头还昂着
难道仅因为它知道
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
--知青的狗？
4
老乡说当我上工的时候
有一个外村的知青来过
“达尔文”今天对我
格外的亲昵
扑向我的肩头
用潮乎乎的舌头舐我的下巴
一步不离地在我身边转
深夜，它不回窝
站在埝畔上一声声长嚎
叫人听了想哭
--没良心的
我知道它在想谁！
我打它撵它
它动也不动地忍受着
只是用两只黑亮的眼
呆呆地望着我
我丢下棍子
久久地抚摸它哆嗦的背
然后用一条链子
锁住了它
5
我恨它
--终于发生了
只剩下一条咬断的链子
它还是回到
没心肝的老主人身边去了
我恨它……
6
一年以后。又是朔风
封门扫院的时候
一阵可怜的小狗崽的哀叫
在我的门外
啊，一条刚断乳的
茸茸小雪球般的狗
多漂亮的小东西
雪地上有一行大狗的爪印
在对面的山峁上
--站着“达尔文”
当我把小家伙
抱在怀中
“达尔文”扭身冲入了
白茫茫的风雪中
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
见过它……
1984年
诗--天国的瞬间
在南京听忆明珠谈诗有感
--题记
……囚车的门关上了
没押走的风吹散她的白发
老母亲摩娑着
从儿子衣衫上扯下的
一片布
如一片黄叶在风中颤栗
啊，她全部的爱和恨
擎着这片落叶
这片破碎的布是什么
是诗--天国的瞬间
……他手中的枪膛空了
另一颗灼烫的子弹已钻进了胸膛
血已在阵地上写下遗言
敌人血腥的手攫住他和阵地
于是他划燃一根火柴
烧掉一张姑娘的照片
让圣洁之火庇护着她
夜幕中这最后一束光明是什么
是诗--天国的瞬间
……黑色的哀乐送走老人
白色的丧服簇拥着宁静
缓缓的人流送走了记忆
悲哀只在她的心石上
撞响出一片轰鸣--
“老姐姐，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我就走了啊！”
冬云顷刻扯裂为片片飞絮
这感天动地的呼喊是什么
是诗--天国的瞬间
……冰凉的铁窗铁镣
冰凉的目光和冰凉的心
放风也只是冰凉的叮声
敲击结冰的岁月
蓦然，从高墙外面飘进
一缕莫扎特的小夜曲
谁也没有发现他昏浊的眼
噙一滴没落下的晶莹的泪
这无须加上注释的泪是什么
是诗--天国的瞬间……
1985年
浪花上的阳光
浪花上的阳光
像一枚枚岁月的金币在闪亮
于是，我想起儿时的幻想
少年虔诚的信仰和热烈的疯狂
抛去了多少金币似的时光
刺痛我的心房
后悔吗？真要悔到那一天
额头上翻动暮秋的白色的浪
不，我是海，我已把
无数的阳光在心底深深蕴藏
于是，我变得湛蓝，像蓝色的墨水
用它啊，可以写无数诗行
当然，每滴都有点苦涩
这并不妨碍我的心歌唱
就像热泪挂在笑脸上
咸涩的大海，浪上跳着阳光……
19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