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记事
别碰它,一碰就会变成醉酒的贵妃
醉酒的贵妃是梅兰芳
那是街头的一幅电影招贴画
梅兰芳是男的,贵妃是女的
招贴画彩色的,电影黑白的
梅兰芳从旧社会走到新中国
这株含羞草也是这所老公馆的遗族
公馆的主人跑到台湾去了
留下大树下的含羞草听故园蟋蟀的歌唱
这歌唱被装进了瓦罐里
我是这旧公馆的新住客
是十个新住客中北方来的孩子
成都,将军衙门,西胜街,斌升巷
这是我人生记忆中的第一串地名
没有邮政编码,只有一丛含羞草
旧公馆像巴金小说里的布景
我不喜欢看那些凄美的小说
就像我不喜欢这个变成大杂院的公馆
人们都低声说话,那些不隔音的花窗
让我知道母亲不再是首长还变成“非党人士”
变故让我得到一个母亲,一个新家
得到从延安保育院里出来的姐姐
低矮的屋檐嘀嗒多雨的日子
像来访的客人们反复细语的关照:
思想、改造、相信、克服、轻装……
雨季里窗外变化的风景是含羞草
大树遮住雨丝,而树叶间滴下的雨滴
会像子弹一样击中含羞草的羽叶
它就如醉酒的贵妃抖散晶莹的水珠
梦一样瘫倒在风雨的泥泞里
什么时候?没有朝霞也没有月色
含羞草就那么精神矍然地迎风起舞
蟋蟀告诉它雨停了,也召唤我临窗注目
雨后的蟋蟀鸣唱着含羞草爱听的歌
--这是童年留下的第一个童话
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