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庄春秋(高平作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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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父子团聚(3)

田成老汉也不讲什么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地说着吃着,昔阳火车站已经快要到了。

“老伯,昔阳火车站眼看就要到了,您老也该下车了。有人来接您吗?”李忠十分关切地问。

“有,有。前几天我的闺女就把信捎回去了。我家里的孩子们准在车站等我,你不用挂心。”田成老汉乐呵呵地说。

又是一个工休日,李忠回到了家里,他把在火车上遇到田成老汉的情况向吉丽如同汇报工作似的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吉丽打消了顾虑:“那你赶紧写封信到柏村,看看你爸爸他怎么说。”

得到了吉丽的首肯,李忠与自己生身父亲相认的行动就要付诸实施喽。李忠的心里无比激动,在表面上,他答应了妈妈让他给父亲写信的吩咐,可是,他实在有点等不及哟。长这么大,李忠第一次违逆妈妈,没有写信去柏村,他有他另外的打算。

这时候,李忠的眼睛正死死地盯在托人找的一张山西省晋东南行政公署行政区划图上,也就是用了一分钟时间,在地图上,他真找到了沁水东乡柏村和高平西乡田脑这两个小小的地方。

“啊——我终于找到自己的祖根了,我终于找到自己的祖根喽!”

李忠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在长北车务段他的卧室里高兴得转开了圈。李忠叫一会儿、跳一会儿、转一会儿,把眼睛死死地盯在地图上看一会儿,用手不住地点着“柏村”两个字,全部身心都沉浸在了从未有过的愉悦中。

那年月,不管是从高平的北线走还是在高平的南线行,从高平的任何一个地方到柏村,在高平界的平路上能骑自行车,也只能骑到十字岭的山跟前,剩下还有小二十多华里的山路得步行。从昔阳火车站到柏村走的是北线,上了十字岭的大山,再顺山岭往西一直走,到田脑下了山就是柏村。

“妈妈,我有点公事要去北京出趟差,也就三四天的工夫。”

又一天,是李忠的正规轮休日,他按时回到了家里。怕吉丽怪怨自己没按她的话去做事,李忠强压着激动,平生第一次哄瞒了自己的妈妈,甜甜地对吉丽说。

吉丽从来都没有不相信过自己的儿子,她叮嘱了李忠几句在外多注意点身体之类的话,其他的也没有多说。

在又一个轮休日,事先,李忠已经问好了去柏村的路线,在长治市买了些比较贵重的礼品,在昔阳火车站借了辆自行车,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回乡认亲之路。

到了十字岭的山跟前,李忠把自行车存放在一户农家,问清楚了余下的步行路线,背着挎包、提着鼓鼓的手提帆布大包翻山越岭、疾步如飞地往柏村走。

翻山的小路上荆棘丛生,乱石块遍布,崎岖陡峭,弯弯曲曲,很不成个路。

但是,李忠毕竟年轻,他用一只手拨开杂树、灌木丛的枝条,一双脚交替地踢开或者踩着碎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歇劲地走。劲是费了些,工夫不长,李忠上到了十字岭大山的山顶。

岭上的路十来华里,较平坦。

在深秋太行山腹地的山岭上,四面望去,漫山的松柏树无边无际。小路的两旁到处是嶙峋的山石残耸于沙包之上,残掩于丛草之中。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路两旁灌木丛中的叶子有的大红、有的浅红,有的是紫色的,有的是苍黄的,有的是墨绿的……五彩缤纷。它们像刚刚洗过了澡又梳妆过,焕发着娇丽妩媚的容光;它们在人的眼前仿佛是展开了一轴工笔长卷,令人十分赏心悦目。小山沟里的泉水奔腾跳跃,叮冬作响。各种说不上名字的鸟儿们都亮开了歌喉,在尽情地欢唱……

李忠为山上的视野辽阔并且变幻无穷也气象万千的风景所陶醉,为大山里的格外寂静和恬适所惊奇。李忠觉得大山里真像小说中所描述的,一半是诗,一半是谜。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偶尔能碰到一两个行路人,李忠向他们打听去柏村的路怎么走,都说顺小路往正西要一直走,到了田脑一下山就是柏村,路很近,只剩下了五六里。

李忠欣赏着山川美景,想着猛然间见到自己亲生父亲的种种场景,不知不觉中,他觉得出自己的步子越走越轻松,越走越快捷……

下山的路也是在荆棘丛中和碎石堆里,跌跌撞撞的更不好走。说是路,还不如说是人们用脚踏出的壕,石碌碡滚压过的高坎。李忠还像前会儿一样,一边手脚并用地拂开踢开挡眼的枝条、绊脚的石头,一边趔趔趄趄地往山下走。

李忠在琢磨:这么偏僻无比的穷地方,怎么就会出了李金大伯那样的大英雄?

还能有爸爸那样的能人呢?

李忠已经到了柏村后面山坡上的柏树林中。在林涛汹涌的呼啸声中,李忠穿行着。李忠想不出山下还会有村庄,也想不出柏村是个什么样子。李忠走着,走着,忽然,他看见顶头对面上来一个人。那个人听见山上有脚步声下来就停住脚步等。两个人已经都快看清了对方,李忠的心突然间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是心灵感应呢?还是血亲固有的天性呢?抑或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呢?李忠的心里有某种预兆,来人一定有着异乎寻常的身份并且和自己有着某种关联。

如不然,自己的心怎么会跳得越来越厉害了呢?李忠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坡下挪蹭着。两个人的距离在缩短,已经面对面了,李忠停住脚步,好奇地凝视着来人的脸……

上来的人就是李忠生身的父亲、他自己迫切要见到的爸爸——李泡。李泡仰起脸,目光也直愣愣地端详着李忠的脸,又扫向李忠的全身上下。在李泡的眼里,他看到的是一个活脱脱的大庭庭,也活生生般是一个年轻时的自己。李泡在梦里无数次地见过他和三姨太生的孩子,怎么会一下子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哩?莫非自己是在做梦吗?李泡大惊失色,贸贸然地脱口问:“年轻人,你,你是谁?你,你这是去哪?”

李忠面对上来的人,身上从里到外有一种超乎本能的热浪热气在上上下下地翻滚,特别是肉体里有一种超乎人力的冲动在膨胀,把他整个人胀得木木的。

李忠嘴里回答出的是轻飘飘的几个字:“我是李忠。我去柏村。”

“你到村里要找谁?”李泡的人都快要散架了。

李忠的嘴里又吐出轻飘飘的两个字:“李泡。”

“什么?”轰隆隆——骤然间,李泡的脑子里犹如一个闷雷在轰轰炸响;嘎巴巴——与此同时,李泡的头顶又炸起了脆脆的惊雷。脑子里和头顶上的雷声炸得他没有了自己,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山坡上。

望着眼前的老人,李忠什么也明白了,从山下上来的人应该就是自己的老爸,和妈妈一起生下了他的生身父亲啊!

“爸爸……”

李忠的声音像飞在长空的雄鹰在呼啸。呼啸的声音像山崩,似海啸,动彻李泡的心肺;呼啸的声音惊天动地,把树上的鸟儿扑啦啦惊起了一大群。鸟儿们叽叽喳喳慌乱地叫着飞向山顶……呼啸中,李忠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提着的、背着的大包小包都从他的手里、肩上落在了地上,他也瘫坐了下去……屁股眼看就要挨地,李忠猛然醒悟,双腿顺坡势一弯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李泡的面前,跪在了自己的生身父亲面前,跪在了自己的爸爸面前……李忠托着李泡的双腿,泪水像奔腾的急流哗哗地畅快淋漓地流啊流……

李泡多年来的心病有不少殚精竭虑地在河北,只是惮于李沟河特别是柏村的世俗压力,他没敢大张旗鼓地向人说他河北还有一个亲生儿子。现在,亲生儿子就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李泡百感交集,颤抖着展开双臂,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揽在了怀里,父子俩相拥着、泣诉着……

山上的动静被在山坡上玩耍的十几个半大小孩发觉后,他们呼喊着、飞奔着往山上跑,见是李泡爷爷和一个小伙子在哭着说话都吓傻了。他们不敢言声地都悄悄围上来,都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怎么样去做……

李泡仰起挂满泪水的脸,向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吩咐:“小蛋蛋,你去喊你庭庭叔,你告诉他,他外面的哥哥回来了。”

孩子们一窝蜂似的喊叫着,飞奔着,跑向了村里……

一眨眼,张翠花和庭庭娘母俩就来了。

“孩子他爹,大山上的风太大,你别让娃伤风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

此情此景,张翠花很伤感,她吸溜着鼻子、流着泪水说。

“哥,你这就对了。你回来得太好啦,你回来得真好啊!”

庭庭弯腰用一只手扶起李泡,另一只手拽着李忠,喘着粗气说。

跑下山的小孩们转着村呼喊:

“庭庭叔外面的老哥回来了!”

“都快去山上看看啊,庭庭叔叔的哥哥回来了……”

“……”

这么些年虽然悄悄地过去了,然而,柏村人心里都有数,隐隐约约都知道李泡在河北还有个亲生子。只是谁也不好意思直接问李泡,事情在大人们的心里都有一本账。

在孩子们的呼喊声中,柏村人都聚到上村,在去往高平的小路口等……

李泡一家四口人相携着往山下走。他们刚在村边的小路口一露面,村上几十口人都围了过来。没有人说三道四讲没用的话,都家常得像一家人。人们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是对李忠真心的欢喜,亲亲热热的爱;人们的口中说着的是对李泡慢声细语、心动的羡慕,暖暖甜甜的滋润话语;人们全身山下都荡漾着的是对李泡一家人扑面的热浪热流。热浪热流一股劲地哗哗冒,携裹着李泡他们一家人往村子里走……

不用说,这时候,李泡的家里是一屋子的人。庭庭领着李忠一一都介绍着见过礼,人们才恋恋不舍地渐渐散去。

晚上,在李泡家的堂屋正中条案上破天荒地点上了一根大号的红蜡烛,给屋子里平添了几分惬意,喜气洋洋的气氛令人心旷神怡。

因为李忠回来得突然,弄得张翠花手足无措,她尽着力张罗了几样小菜。

庭庭到大队供销社买回两瓶汾酒,顺便扶来了东方老人,也喊来了李贵。

在桌面上,李忠斟了三杯酒,他恭恭敬敬地都是一杯一杯地高高举过头。

李忠跪下先敬东方老人。李忠说:“爷爷,您的大名孙儿我早在心里,孙儿祝您老人家福寿无疆。”

再敬李泡,李忠也是跪下。李忠说:“爸爸,孩儿祝您老幸福安康。”

三敬张翠花,李忠还是跪下。李忠说:“祝老娘祥和健康。”

敬完酒,东方老人颤巍巍地大笑着说:“泡儿,忠这孩子识理数懂规矩,说出的话真得体,真中听。”

李泡摸着汗津津的大光头乐呵呵地说:“老伯,您这个新孙子看来您老很满意,我也高兴得很哩。“长辈们热热闹闹地说着话。李忠和李贵、庭庭碰着杯,也相互间说着哥儿们之间吉祥祝福的话。

此时,李金坐在办公桌台后面,正为什么事情在伤脑筋,桌台上的电话铃突然间炸响。李金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黑丧着脸抓起电话筒没好气地问:

“喂,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似熟悉又多少有些陌生、像个年轻小伙的声音:“大伯,我是李忠,我是李忠呀……”

李金的脑子里一闪,听出来了:“噢,李忠,孩子,你在哪给你老伯打电话?”

李忠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大伯,我在河南新乡的获嘉县城安了家。我是在家里给您老打电话,您老不忙吧?”

李金一扫身上的秽气,大声说:“孩子,我不忙,你慢慢说,慢慢地说……”

李忠在电话里把他回乡认祖归宗的事情向李金学说了一遍。

李金坐在办公桌台后面接着电话,他的上身毫无意识地一动一动着扭开了秧歌。在电话里,李金十分爽朗并且挚诚挚爱地说:“忠啊,你真是个好孩子哟,你做得对,做得好啊!咱们柏村又增添了你这么一个好后代,大伯我高兴,大伯我太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