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庄春秋(高平作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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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修庙纠纷(1)

从地形上看,山中岭是山西省东南的高平西面、沁水东乡两县的界山。它为太行山的一脉、属高平董峰山系,是正北与高平的另一座大山十字岭峰相邻的一座大山。它像一幅展开的扇面,由北而南逶迤而去,一直延伸到高、沁两县的另一座界山——老马岭。老马岭山峦起伏,峰高崖陡,气势雄伟,因犹如奔马而得名。在山中岭到老马岭这连绵不绝的几十里大山中,处处都呈现着一种幽然、玄秘的生息,是人迹罕至的另一世界。笔者曾到过大山中断壑纵横的森林腹地,好奇地发现了年深日久的苔藓。它们堆积成一两尺厚的样子,踩上去犹如陷入了烂泥里。然而,它的四周并无任何出奇的景观,除了巉岩与松柏树等针叶林、榆槐树等阔叶林之外,没有别的。山峰把一切都遮住了。

山中岭与老马岭齐名,海拔都是一千多米。山中岭崇岗峻岭,怪石嵯峨;山势玲珑,像神工雕琢一般。山中岭较老马岭还有不同,它的山峰下到处布满砂石岩洞,岩洞幽深,千回百转,曲折相通;它的峰顶杂草丛生,苍翠四幂;它的峰前溪水环流,寒泉明冷,给人一种幽静之感。

清宣统三年,也就是1910年,李沟河五村与榆村岭上八庄合伙修好了因年代久远已十分破烂的山中岭观音菩萨庙。庙是农闲时请匠人修缮的,虽说扯长搂短进行了十多年,却也没有出窝心窝火的事,顺顺利利地竣工了。

山中岭庙坐落在山中岭山峰的最高处,随山势的走向而修建。修建一新的庙宇四周是整齐的红砖墙;红砖墙的外面是生长了几十年、几百年的松柏树;树木盘根错节,枝丫交错,把整座庙宇遮盖得严严实实。红墙里面有两棵在高平、沁水两县很少见的高大银杏树,土话叫白果树。树上成年累月都有成群的乌鸦、喜鹊和各种说不上名字的鸟儿在树上不时地起落。从山门进去,甬路两旁是两排精心裁剪得一样高低的柏树,甬路的尽头就是前殿——观音殿。观音殿红砖碧瓦,雕梁画栋。琉璃瓦的飞檐,飞檐上是镏金瓦顶。敞开四扇朱门,迎面是一尊丈许高的观音金身塑像。观音眉清目秀,皓齿红唇。她一手捧水净瓶,一手执拂尘,神采飘逸。塑像下摆着一张红漆错花的神案,神案上罩着黄绫。大殿正中是一个三尺高的铸铁香炉,两侧是一对铜质莲花瓣蜡台。

真亏了山中岭的岭上岭下十三个村庄的乡民们,竟然用了十多年时间、费尽了千辛万苦,能够把山中岭庙煞费苦心、矢志不移,重修得如此像模像样。

古庙从里到外掩映在古木森森、树木葱翠中,从它的整个格局评估,清幽静谧,不同凡界。

这一年的正月十三,要给修缮一新的庙宇正殿上花梁,花梁上要写上事主的落款,在上首是先写李沟河五村的名字还是先写岭八庄的名字上发生了严重分歧。

在山中岭上下十三个村庄,自从柏村李泡的爷爷在光绪十八年中了武举人,当上了直隶府道台衙门的武师爷之后,一股尚武之风悄然兴起。李沟河的李东方即是其中的佼佼者。李东方在练武的长期苦学苦练过程中,很懂得和领悟了许多武功招式的精要。李东方经常跟练武的柏村人说,武功的招式不在多,招多不如招少,招少不如精到,精到不如妙要,妙要不如神要。李东方还说,老虎招少就一扑,狗熊无招只一巴掌,但是,谁见了都害怕。李东方又说,猴子们活蹦乱跳,招式不少,但是,它们掌握的都是些被人玩耍的玩意。李东方武功高强的名声,在山中岭上下周围的十里八乡是谁也知道的。尚武之风应运而来就产生了这么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山中岭山上山下无论遇到什么大事小情不好解决、当事者双方又都争高撇低剖白不开,就用比论武行的高低讲输赢进行裁决。这种办法直截了当,一锤定音。因为以义为先,所以,谁也不觉得失了脸面,谁也赞成,谁也不后悔。

光绪二十三年,岭上田脑村的田成家和岭下柏村李东方家就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田脑村和柏村隔界的山岭上有一块撂荒了几十年的山地,有三亩左右大小。

山地除了老辈人精心垒砌、有两丈多高的石棱(在山上开荒地时,不用泥水垒砌的石墙顶,笔者家乡李沟河的人管它叫棱)还完好外,山地四周掩蔽着混杂的灌木丛,地里长满了高高矮矮、参差不齐的各种树木和杂草。只要不是冬景天,这块地里轮次递开着红黄蓝紫褐白的各种野花,十分绚丽,特别引人注目。与山地齐平五尺远有一道孤零零的崩塌崖壁,壁顶有一块六尺见方像是有人专门雕琢成的平石顶。因没有植物根系的牵连,崖壁像刀切一样的笔直。崖壁四周的山坡上到处是铺天盖地的灌木丛和杂树。

李东方早几年就踅摸着把这块山地开垦出来,归整好计划着种荞麦。秋前闲日的,他前几天已经把山地里的各种杂树砍完,准备着在山地上正式动镢头。

这一天,李东方肩扛镢头、手提板斧往岭上走,刚上山,多老远,他看见山地里有人抡着镢头正干得兴气十足。他有些犯迷糊:自己没有和谁打过招呼帮自己的忙呀,怎么会有人在地里干活呢?他一个人闷想着往山地走……

一进地,李东方才看清是田脑村的田成爹。

李东方既好奇也和颜悦色地想跟田成爹开一个玩笑。他心平气和地问杵头站下的田成爹:“你老哥好好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发开了羊角疯?我没叫你老哥帮我的忙嘛,你好没来由地在我的地里瞎忙活个什么劲哩?”

挥汗如流的田成爹扭回脸盯住李东方,厉颜厉色地连声反问:“东方老弟,这是你的地?我怎么不知道哩?你给我叫叫它,它应声吗?”

田成爹在岭八庄是挑着号的愣头青。他无论干任何事情就是没有理也要强占三分。李东方清楚他的为人,知道他在跟自己耍无赖,由不得也变色变调地将田成爹的军:“我一个人费了十多天劲才把荒地上下四周的杂树林木归整清楚,今儿才有空来开地,不是我的,难道成了你的啦?”

田成爹非常气势汹汹:“这地在我们田脑的界里,就是田脑的。地得由田脑人开,你占田脑人的便宜就是不行。”

李东方今天算是遇到了难念的紧箍咒。他淡定的一笑之后,没好气地反问田成爹:“老哥,这地怎么能说是在田脑的界里哩?”

“因为它离我们村近,所以就在我们村界。”田成爹气鼓鼓地答。

听田成爹这么说,李东方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毫不拦绊地说:“行,你老哥说得也占理。咱俩现在就步量步量地到各自村的远近,如果真离你村近,你开地我走人,绝没二话。”

俩人说好规矩才开始步量山地到各自村的距离。先相跟着从地边往田脑量步,等到了说好的村边土地庙,两千八十三单步。又相跟着从地边原来的位置往柏村走,到了也是说好的村边大砂石旁,正好两千八十单步整。

李东方哈哈大笑:“老哥,怎么样?地撂着也是个荒,该我去收拾了吧?”

田成爹死乞白赖:“这回不能算数,才只差三步,这地你不能种。”

“行,不算就不算,我就再让你一次。你说说,这块地怎么样才能算是柏村界里的哩?”

“开荒看村。在那块地看不见柏村,只能是田脑的。”

“可以。咱俩再到地里看看能不能望见田脑,要能望见,地你开。”

两人又返回到山地,不管站在地里的什么位置望,田脑村怎么也望不见。

田成爹泄了气,开始死乞白赖:“不行。地归谁开,不能咱俩红嘴白牙地空说就算数。为了公道,我看咱俩不如打赌论输赢,谁是赢家谁开地。”

李东方乐了:“老哥,赌什么?”

“跳塄。”田成爹感到胜券在握,他不打一点含糊。

“跳哪的塄?”李东方不摸田成爹的行情,心里没有底。

“就跳这块地的塄。”田成爹的气焰蹿起了几丈高。

“好,我认。不过咱得有中人。”李东方的心里已经有了底。

“可以。明天你叫上你们村的人,我喊上我们田脑的人,由两个村的人都来做证。不过咱要先说好,到有了结果,谁也不能犯后悔。”

撂完了砸地的话之后,田成爹扛起镢头扬长而去。

第二天上午,柏村、田脑两个村的大人小孩都见山地里有戏看,争着抢着互相招呼着赶往山地看热闹,也做证人。山地里站满了人。

从山地的塄上跳到崩塌的崖壁顶上站稳不摇晃确实不是常人所能办到的,更何况中间还有五尺多远的距离呢?能跳过去站得稳稳的,没有猿猴一样的敏捷和技巧那是做不到的。地里围观的那些大人们和小孩们,都以为李东方和田成爹俩凭空要争一块早已撂荒了几十年的地,凶多吉少地去玩命,很不值。都替他俩暗暗地捏着一把汗。

柏村、田脑的两位长者在商量着此事能否这么干。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李东方和田成爹既然是岭上岭下挑号的人,让他俩把射出的箭收回来是没有指望的。可要真这么干,的确讲要伤人。为做得安全稳妥些,他俩决定在两个人的腰上、双胳肢窝下缠几圈麻绳,由地里的人拽住麻绳,以跳在崖壁上身子晃动的幅度作评判输赢的标准。事也办了还万无一失。他俩问过双方当事人和在场的人,都表示同意后,打发人从柏村取来了几条麻绳。打赌正式开始。

先后跳棱的次序抓阄确定后,李东方先跳。

李东方站到了地棱边。

他大高个,宽肩膀,两只眼睛乌黑雪亮,他打着赤膊,穿着家织的土蓝布短裤,浑身上下露出的皮肤乌黑,是黑不溜秋的一身疙瘩肉,在太阳光下泛着乌亮的油光。他站在地棱边,像地边突起了一座小山峰。

在地塄边,李东方向地里围观的人群先左顾右盼了一圈。然后,他转动了几下脑袋,随着“唰”的一声骤起,一条乌黑油亮、足有锄头把粗细的大辫子早在他的脖子上被缠了好几圈。此时,他又从容不迫地整了整缠在身上的两条粗麻绳,紧接着又是“唰”的一声,如狂飙顿起,随着响声,只见一条弧线划过,一个手抓绳子腰一哈的身影飞了出去,转瞬间,这个身影已经到了壁立的崖顶上,身影虽然在崖顶稍稍晃了晃,却牢牢地定住了。在壁立的崖顶上,李东方缓缓地转过身子,向人群招着手。人群齐刷刷地拍着手,给以他的是一片欢呼声。

该田成爹跳了。

田成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全身像有虱子或是臭虫在抓挠般地乱动弹,往地边走走停停地东张西望。在地边,他肩脊高耸着,双手作反扣状,颤颤地抓着麻绳,显出一股底气不足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往地边又蹭了蹭,等身子站稳当之后,只好狠狠心听天由命似的也跳了出去。虽然他的身子也到在了崖顶,但是摇摇晃晃了七八下才总算站好。他的样子把拽绳子的十多个青年人吓得虚惊一场,为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人群中一片嚷嚷,嘘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