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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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盲人按摩店(上)(2)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高云松骑着摩托,他开得太快了。普爱医院的医生后来说,李秀芸那天要去检查的想法确实很荒唐。有些孕妇在妊娠期可能会出现一些心理问题,比如老怀疑胎儿不正常,怕成为畸形。而李秀芸检查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她没必要疑神疑鬼。假如一定要检查,她也可以一个人去嘛。高云松安全地把她送到医院,而在回来的路上,他自己被一辆货车撞死了。

那场车祸发生在上午。死讯传到按摩店,两个盲人,高医生和肖医生同时出现发呆症状,这持续了好长一会时间。然后高医生开始发作,他大步流星地在屋子里乱走一气,嘴里说着这下完了,这下完了。他好像走在一处空旷的地方,这儿是无物之地,他可以随便乱走。事实上他只能走出几步,就撞翻了按摩床,长条椅和别的东西。噼噼啪啪,他的身体被撞伤了,另一些东西也在倾倒。他做出走的架式,却被陷在杂物堆里,困在那儿不能动弹。于是他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只报夹子,用它狠命地抽打自己。你现在成老光棍了,他说,老光棍!他打自己的脑袋,用报夹的尖角戳自己的眼睛。

虽然楼下的电视机总是开着,但按摩店还是让人感觉到安静。这个地方临街,门外就是繁华闹市。一到晚间,宵夜的烧烤摊点还会摆满街的两边。这是外面,而在屋内,没有顾客或顾客不多的时候,一多半都是沉默。这种气氛有时会让人心里发毛。电视机发出的声音空洞单调,并不能拯救什么。

而一旦顾客多了,情况会是另一种样子。高医生大声谈笑,他还会开一些粗俗的玩笑。女人们来了,高医生总会说出一些极具挑逗的话语。儿子死了,高医生在度过了漫长的缄默期之后,突然变成了一个淫荡的男人,他总在讲黄色笑话。他从哪来那么多肮脏的俏皮话呢?无论人们说什么,他都会引到那上面去。

吴旺梅曾忧心忡忡地对肖医生说,他变了。

肖医生从她的身上移开手,停在空气里,不,她说,他没变。这就是他的本性。

这种地方适合开一些下流的玩笑。高医生和肖医生刚开始开按摩店时,还是由民政局批准的。全城,哦,不,全县就此一家。他们那时还没结婚呢,按摩店就设在付家巷里。那时候才只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地方啊?来按摩的也确实是些“老毛病”,像什么积劳成疾啊,腰肌劳损啊,都是这样的一些人,一些老人。

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好多人来按摩只是为了享受。他们什么毛病也没有,不过是来“保健”。像吴旺梅这样的老病号之外,更多的是中年人,有官员,发了财的商人,无所事事的闲人。

再就是女人,她们的成分要更为复杂。中年妇人,或是比她们还年轻一些。她们一来就会叽叽喳喳。打过了麻将,或是做过美容,再来这儿放松一下。她们中的有些人,往往被某一个男人事先就预存了一笔钱。她们每消费一次,只需要在本子里打上一个勾就行了。有时会听到一个女人请另一个女人。她说,我请你吧,在我的名下打两个勾。哦不,另一个女人说,还是我请吧,麻烦你在我的名下打两个勾。

负责打勾的是徐小芬,而负责收现金的是肖医生,她用手一摸票面,就知道面值多少。

女人们被称作小媳妇,她们身上有一种肉欲气息。在这里公开谈论色情话题,是从她们进来以后开始的。她们那时候的目标是王小强。王小强被收徒时,只有十五岁,稚气未脱。他是外地人,好像是从黑龙江那边过来的,到这儿来投奔亲戚。亲戚正好是这间按摩店的房东。王小强没事就到这里玩,他眼睛不好,没办法读书。亲戚和高医生一合计,还不如就学按摩吧,也算是无意间给他找到一条出路。

王小强出生乡下,家境贫寒,要不然也不会投奔到这个小县城来。刚开始学按摩,高医生让他先练“手劲”。顾客多了按不过来时,先让他给等着的人按一下。只一个位置,并且只按一个动作。那样反反复复地按就是在增加他手腕的力量。王小强来自北方,能讲不错的普通话,他的口音让人觉得好奇。个头又高又瘦,一看就是还没怎么发育好。那些等着按摩的女人都想让他先按一会,她们打趣他。王小强笨手笨脚,女人们打趣他会让他满脸通红。脸红成了她们继续挑逗或是恶作剧的理由。

有女人问王小强,说小强,肾功能不行,按哪里啊?高医生教你了吗?

王小强不知道肾功能是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没呢,高老师还没教。

那么,肖医生教了吗?

肖老师也没教。

满屋子因此爆发出一阵阵哄笑。那好吧,我来教你。被按着的女人拉着王小强的手在自己身上这儿那儿地比划。

她叫王少丽,一个被包养的女人,成天化很浓的妆。她身边聚集着一帮年龄相仿的女人,每天进出“牌场”。她们在餐馆吃饭,晚上在烧烤点上宵夜。

据说,这些花销都由赢了钱的人买单。实际上她们每个人的后面都有别的男人。每个地方都有她们这样一些人,她们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来按摩对她们来说也不过是玩。

看到王少丽拉着王小强的手在自己身上比划,她们都笑,说可别把这孩子教坏了。

王小强知道她们在坏笑,脸上像泼了血。

王少丽还在一个劲儿地拉着他的手往腰腹上搁,说肾在这儿呢,就按这儿吧。按那里可以,她们说,可别按到上面去了。

按上面怎么啦?王少丽说,小强你想按就按吧。怕什么?你师父高医生不是哪儿都按吗?

别听她的,她们说,小强要是你把她奶水按出来了,看她不逼着你吃下去。

听到这些话,王小强站在那腿脚直哆嗦。高医生和肖医生也跟着笑,这没什么,做生意不是也要讲“人气”吗?热闹,讲笑话,能吸引更多的人。高医生有时候也会掺和到里面来一起讲。

但是徐小芬听不过去,她对这些无聊的女人感到愤怒,她以冷漠来表达抵触。通常她都不怎么搭理她们,实在太过分了,她会说你们饶了他吧,小强还是孩子啊。

徐小芬好像是唯一一个在刻意“搭救”他的成年人,王小强就会感激地看她一眼,虽然他看到的只是模糊的一团。但是徐小芬的告诫没有起任何作用。她们照样会拿王小强寻开心。比如她们刚刚宵过夜,在烧烤摊上吃了“公鸡蛋”。王少丽会问,小强你见过公鸡下蛋吗?

公鸡下蛋?没。

既然公鸡不能下蛋,那“公鸡蛋”又是什么呢?

公鸡蛋?公鸡不可能有蛋啊。

可是,王少丽说,我们明明刚吃了公鸡蛋,你怎么能说公鸡没蛋呢?

公鸡就是不能下蛋嘛。

公鸡不能下蛋,那我们吃的是什么呢?大家就又笑,真有你的,干吗一定要为难这孩子呢。

王少丽有些怜爱似地揪了把王小强的脸,说这孩子,怎么看着你就想欺负呢?下次也请你吃上一回公鸡蛋吧。

谁都看得出来,王少丽迷上了王小强。她们中的一个女人说,丽姐,你这么喜欢小强,就收他做了干儿子吧。王少丽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小强,说我没问题,就看小强愿不愿意?那些人全在一边起哄,说小强就跟了她吧,跟了她保你吃香喝辣的。说了好多次,都被当成了玩笑话或疯话。

直到有一天早上,刚吃过早点不久,还不到九点吧,那天在下雨。哗哗的雨点密度很大,像是整个天空都在往下泼水。按摩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就连吴旺梅也没来。还不到时候吧,或者是雨下得太大了,街上也不见行人。王少丽是这时候闯进来的。她浑身都湿透了,脸孔浮肿青绿,一看就是一夜没睡觉。她还哭过,脸上滚动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徐小芬说,天啦,看你给淋的。

淋就淋吧,王少丽说,淋死了才好呢。

徐小芬拿来干毛巾给她揩净了头发上的水,没有现成的衣服换,徐小芬只能在她的湿衣服上用干毛巾揩抹几次。她发现王少丽在发抖。

怎么了?出事了吗?肖医生问道,高医生站在那儿,张着耳朵倾听。

要不躺到床上去吧,徐小芬说,把单子搭到身上会好受一些。

王少丽躺上去了,白色的单子罩在她身上,她一定比刚才暖和些了。但是她仍然在发抖,她的身体抖个不停。她还咬着牙,狗娘养的,她骂道,她就是这么骂的。没人知道她在骂谁。

狗娘养的,她又骂道,这一次她的眼里重又涌出泪水。这样对待我一定会不得好死,这有点像是自言自语,或是在念一种可以马上兑现的咒语。

屋子里很安静,可以听到外边的雨声。不再有人问王少丽出了什么事?估计问了,她也不会说出来,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这种女人的背景十分复杂,谁也猜不出她们在私底下会发生些什么?

高医生在往这边走,说我给你按一下吧。

不要,王少丽几乎是在尖叫,你不要过来,我要小强按。

好啊小强,肖医生说,你去按吧。

徐小芬假装在下跳棋,但她的眼睛不时地会瞟向这边。

王少丽是个湿漉漉的女人,她躺在按摩床上,好像她还在呜咽,因为她的胸脯起伏很大。王小强不知道怎么按,你就随便按吧,王少丽说,怎么着都行。

哦,王小强从脚开始按起,在他按摩时,王少丽停止了哭泣。

你这么一按,我就不再冷了,她说。你不要老在我腿上按来按去,你可以按一按我的上身。我来指给你,王少丽欠了欠身,这儿,我脖子,还有这儿,我的腰。我到处都不舒服,你都给我按按吧。

我还没学会呢,王小强说。

什么学会没学会,你使劲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