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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祝小红的幸福主义(1)

张希希

祝小红是在朋友的聚会上认识宋齐名的。宋齐名的衬衫是花花公子,衣袋口有明显的标志。他只是随意的把袖子撸起来,横七竖八地卷着,眉毛扬得高高的,说:“喝了,兄弟!”语气豪迈满脸通红。宋齐名是有些醉了,可是宋齐名还是能够彬彬有礼言语幽默,还是会细心的给祝小红的碗里夹上一块宫燕,还是会关心地问祝小红要不要送她回家。这才是男人!

祝小红感慨万千,才一顿饭的功夫!

祝小红当然没有答应让宋齐名送她回家,祝小红不想让宋齐名知道她的家居然是在一个没有物业管理的低档小区,楼道口的垃圾长期无人清理而气味难闻。祝小红摸着黑噔噔噔踩着楼梯往家爬时差点折断高跟鞋的尖底,祝小红心烦气燥,这种情绪在打开防盗门的刹那一下子达到顶点——陈建平正翘着脚看电视,身体懒洋洋地赖在沙发上,活像一堆烂泥。祝小红的目光犀利地迅速扫过厨房水池里堆着的几只脏碗,声音顿时尖利地划起来:“陈建平你懒得生蛆了是不是?!我辛苦了一天这么迟才从外面回来你还要留几个脏碗给我洗!怕我累不死是不是?!你的手烂掉了还是你不能动了?洗个碗就会要你的命吗陈建平!”陈建平慌忙把电视机的音量连连按低了好几个分贝,一脸诧异地看着祝小红:“老婆你怎么啦?”祝小红不理他,眉毛皱得要打结,只是恶狠狠地把手提包砸在五斗柜上,脱外套卸发夹,一样样把东西扔得掷地有声。陈建平连忙讨好地凑上来跟在祝小红屁股后面东走西转,神色谦卑。

祝小红根本不理他,板着脸进厕所洗脸刷牙,进了卧室把门砰地用力一关,一只枕头扔了出来,陈建平又要在客厅睡沙发了。

祝小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坐在梳妆镜前幽幽地叹气,看看镜中人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长得像那么一回事,不禁更加自怜,有点悲从中来的意味。祝小红的脸蛋是鹅蛋脸,鼻子虽有些塌陷,别的五官长得都还是好的,结婚前也有一些男青年捧着追着说她漂亮的。祝小红起身转了一个圈,黑色的汰纶连衣裙,隐着大朵的暗花,轻飘飘的,勾勒的身材虽不比从前那般窈窕纤细,倒也还算得上是入眼,没有沦落到水桶的笨拙地步。幸亏是还没有生过小孩,否则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祝小红心想,没来由的,暗自地松了一口气。祝小红,你和那些穿着宽松裤子,头发蓬松满脸斑点,每天早晨机械地拎着个篮子到脏兮兮的菜市场睡眼惺忪残着眼屎热衷于和小贩讨价还价的家庭妇女是不一样的!祝小红你还年轻!你还有稳定的工作和值得骄傲的好样貌!你不能暴殄天物浪费了它祝小红同志!

那一晚,很显然的,陈建平没有睡好,祝小红也没有睡好。陈建平没有睡好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祝小红没有来由的怒气冲天,虽然祝小红一向在他们的婚姻生活里扮演的就是易怒的角色,但是以陈建平的经验,绝对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毫无根据,蛮不讲理。不就是几只碗没有洗么!洗碗能是一件有多大的事!陈建平无法理解。自己三天不洗袜子弄得家里臭气熏天,只要遇上祝小红心情好,她都会不发脾气。祝小红啊祝小红,你是不是到更年期了?可是很明摆着的,祝小红今年才29岁,离更年期还远了点!

当然祝小红没有睡好的原因不可能与陈建平相同。祝小红一晚上都在翻来覆去冥思苦想,祝小红一直在检讨自己的婚姻和仔细回忆她和陈建平相识的过程。他们是经过朋友介绍认识的,那时侯祝小红还很年轻,也就二十刚出头的样子,被几本琼瑶的小说搞得满脑子的风花雪月。看起来陈建平还比较符合祝小红的理想——挺拔俊秀为人诚恳,最重要的,他老实,从来不像一般的男孩子那样看见女孩子嘴上总要不依不饶地占点便宜。陈建平这个人的老实是在他们的朋友圈中公认的。大家说起陈建平这个人都是用一个词就来概括了:“老实人啊!”这年头老实人不多了,祝小红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要竭尽全力抓住陈建平。祝小红想要的东西是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很自然的,陈建平也成为了她的战利品,祝小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这个而相当骄傲。他们结婚的时候,祝小红选择的是市里最好的海鲜大酒楼,整整一层都包了下来,想想看吧!那是什么样的架势,什么样的场面!连喜糖祝小红都选的是最贵的德芙,一盒只有两块的那种,鸡心形状,当时在这个市里还极少有人发呢!祝小红要嫁的是大家心目中的老实人陈建平,而且老实人陈建平在邮电局有固定的工作,每个月八号准时拿到工资,有时还有奖金,祝小红有什么理由不骄傲?!

祝小红的这种优势心理却在婚后慢慢受到打击,越来越多的人下海了,越来越多的人发财了,祝小红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圈中昔日的穷光蛋一个个扬眉吐气改朝换代。炒股的开饭店的倒卖盗版光碟的,似乎人人都有自己发财的途径,就是除了陈建平。祝小红开始对陈建平每个月交上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钞票愤然,开始对陈建平在朋友聚会上的木讷和沉默寡言愤然,开始对陈建平在家务上基本勤快只是偶尔偷懒的行为愤然。祝小红成天生活在不顺心中,忧郁地要揪自己的头发。热水器的水箱老化了不能用,一将火拧大就要漏气;浴室天花板的西南角开始洇水,不规则的黄色斑块斜斜地在招摇过市;和客厅茶几配套的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水果盘上回打破了边,醒目的裂痕是一定不能再拿出来用的了……所有的事情繁复无比,难道这就是祝小红婚前所千回百转地设想过的幸福吗?!祝小红觉得自己简直要葬送在这些琐碎中了!

可是今天祝小红遇见了宋齐名!宋齐名儒雅大方温文有礼,宋齐名会说俏皮话,幽默又不失轻浮!祝小红觉得生活好像突然向她撕开了一条口子,把她从沉闷中解救出去!天啊!宋齐名!祝小红心潮澎湃,兴奋地简直不能自已!她一个翻腾从床上爬起来,立马打开台灯,从衣服口袋里找宋齐名的名片,淡黄色的小卡片,工工整整印着一行隶书:齐天电子数码科技公司总经理——宋齐名。总经理!宋齐名还事业有成!祝小红仔细地检阅宋齐名的名片,手机宅电公司地址,心中无限感慨,满腔使君有妇罗缚有夫的愁肠百结。祝小红简直要嫉妒宋齐名的老婆了——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居然可以有宋齐名这样出色的丈夫!祝小红几乎悲愤交加!

祝小红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手忙脚乱地在冰箱里找冰块敷未睡好而红肿的眼睛。祝小红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和中年妇女同流合污睁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去出门的!然后祝小红还要化妆,还要绞尽脑汁在衣柜里挑出一件合意的,还有搭配的鞋!陈建平这个时候默不作声地把热牛奶和稀饭端到了桌上,拿了把剪刀细心地拆简包装的榨菜丝。祝小红瞟了两眼,如果坐下来吃陈建平准备的早饭,也就意味着夫妻两人的和解,往常他们经常这样结束战争的。可是今天祝小红偏不,她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迅速换掉拖鞋,随手拿起一只手提袋就出了家门。

事实上祝小红是在一直走到楼下的时候才意识到在这么早的时间,她不可能赶去办公室上班。祝小红的单位是市政府下属的一个研究所,编制在机关范围内,说是研究理论之类的东西,其实也就是每天过去看看报纸吹吹牛,一杯清茶,迟到早退,虽是清水衙门,倒也落得个自在。祝小红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着,路过早点摊停下买了两个麻团,仍旧慢慢地走,想了一会,突然想到了沈翘,祝小红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脸上也不自觉地浮出了笑容,急忙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沈翘还没起。“我就来,你快穿衣服吧你!”祝小红笑嘻嘻地说着,拦了辆的士,立刻往沈翘家赶。

沈翘打开门,睡眼朦胧眼神游离,却挡不住的气势汹汹。“祝小红你搞什么鬼啊祝小红!祝小红你是不知道我习惯睡懒觉还是怎么的啊!非要把我叫起来,你存心的啊!我昨晚忙到今天早上三点半才睡!八千字啊祝小红!我已经够累的了你就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好不好啊祝小红……”祝小红根本不理她,自顾自地往里走,把咬了一半的麻团扔在饭桌上,把自己扔在沈翘家的沙发上。沈翘依旧唠唠叨叨说着,伸了个懒腰又躺回床上。祝小红盯着沈翘,眼神闪闪发亮:“沈翘啊沈翘,我觉得这个日子过的真是没有意思啊!陈建平这个人,你真的不知道啊,跟他过日子有多难!”

沈翘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你一大早来骚扰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啊!祝小红!难道你是今天才发现陈建平语言乏味古板木讷的吗!我早先跟你说的时候你的耳朵到哪里去了!现在抱怨这个,你真是没有事情做把你闲的慌啊祝小红!谁的日子不是这样过的啊!婚姻不就是一坟墓吗!你还想幻想什么爱情什么幸福吗!”“谁说婚姻就没有幸福啊!”祝小红恨不得一跳三丈高,“沈翘你不明白!”“我不明白?”沈翘哼了一声。“是,你就是不明白的!虽然你撰写着几家报纸的专栏,可是你根本就不懂爱情!”祝小红激动起来了,“我遇见一个人了,我突然发现他就是可以给我幸福的人!我相信!”沈翘有点出乎意料地看着祝小红,一下子睡意全无:“祝小红你在说什么啊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当然知道!沈翘,我现在清醒得不得了!我昨晚认识了齐天电子数码科技公司的总经理宋齐名,你知道他是怎样的男人吗?!他幽默风趣谈吐有礼,他温文尔雅,陈建平跟他相比算是什么啊!什么都不如他!”“宋齐名?”沈翘皱起眉努力想了想,“齐天电子数码科技公司?是不是一个有点微微发福的男人?长得倒还算英俊,我记得在一个应酬上见过,他们公司作为投资方投资了一部二十五集的电视连续剧。我当时分到了五集的剧本。”“真的吗?!”祝小红兴奋地叫起来,“那你对他印象怎么样啊?”“哪里有什么印象啊,就是一面之缘罢了。”沈翘淡淡地说,“怎么,难道你对他有兴趣?”祝小红笑起来,算是默认了。沈翘就叹了口气:“祝小红啊祝小红,你玩什么不行,非要玩婚外恋啊!”“哪里是婚外恋啊!我要把它转变为婚姻!”祝小红信誓旦旦地说。沈翘没再说话,大概是没有放在心上,或者是知道对于祝小红,忠告或者劝戒,说了也等于没说。

就在祝小红打算打电话给宋齐名的时候,宋齐名的电话倒先来了:“美丽的女士,我可以请你吃饭吗?”祝小红心花怒放。祝小红根本就用不着考虑。“好啊,哪里?”“六点半钟,早稻日本料理店。”宋齐名选择的是一家很不错的店,在这个市里算是高档店铺了,做的日本料理非常新鲜,祝小红是知道的。

祝小红从来没有像这天那样把一顿饭吃得如此波澜壮阔妙趣横生。两个人彼此欣赏彼此暧昧,交换的眼神支离破碎意味深长。祝小红没有经历过婚外恋,今天祝小红算是彻底尝试了一下婚姻外的幸福感觉,有些找不着北了。祝小红开始头脑发热晕晕乎乎,祝小红记不得那些精致的日本寿司刺身关东煮,祝小红只记得宋齐名问自己,小红,我喜欢你,你喜欢不喜欢我时毫不犹豫地应了“喜欢!”干脆利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很简单又很自然的,祝小红就这样成为了宋齐名的情人,在民间里,说法就是第三者,只不过他们彼此都是对方家庭的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