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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外国篇(9)

“那里,这些花多得数不过来,妈……为了滑雪,我们天天都在堆雪,但是看起来,今天很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次滑雪了。”他叹息着。接着又兴奋地说,“妈,从今天起再过一个月就是五月十七的节日了。”

“你现在还不去做功课吗?”妈看他一吃完饭就预备再出去,便提醒他。

“没有工夫。我还得跑着去。今天委员会要开会。”

“委员会开会·”

“文娱委员会,当然哕一就是我参加的委员会。功课晚上我会找时间做的。”

猪尾巴可以打圈圈,这就是说猪大了;孩子可以在委员会里服务,这就是说孩子大了。据说汉斯和他的朋友们,奥尔·恩列克和马格尼也在这个委员会里,虽然看来他们除了自己并不代表任何人,主要的工作是计算他们的储金一这笔钱已经一星期比一星期少了下来,可是他们有个大计划,准备在十七那天大大改善一下财政情况。

“你知道,到五月十七你可以有半个克朗的零用钱,汉斯,”妈提醒他说,“这笔钱足够你到马伊伦去玩一次。”

“奥尔·恩列克可以拿到一个克朗……是他奶奶给的,”汉斯低声低气地说,一脸的痛苦。

“奥尔·恩歹IJ克真运气。”

“你想十七那天,奶奶会来吗?”

“我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汉斯对奶奶不来过节显得伤心透了。

最后,有天晚上雨来了,一连下了三天毛毛雨,静悄悄地一直下个不停。

“妈,”汉斯洋洋得意地说,“我想这真像大家说的一样,现在我能够听见了一听见草在生长。”

啊,这轻柔美妙的雨声!春雨带来了泥土的气息,大地冒出了一大片嫩绿的叶子……

“是啊,真格的。如今我们能够听见草在生长了。”

到第四天,太阳出来了,傍晚前,白桦树上全布满了像鼠耳样茸茸的金色蓓蕾。再隔一天早上,这些蓓蕾便变成小小的叶子,那些树耸立在那儿——片新绿。汉斯跟妈出去摘些白桦的嫩叶和银色的白头翁花,来装饰星期天的餐桌。

“妈,把去年你讲给我听的故事再说一遍吧,就是那个说裤子改成大衣的故事。”

“天啊,难道我讲过这个故事吗?那是在西格尼姑姑小时念的一本书里的。”

这个故事是一位父亲讲给他两个女儿克尔丝汀和爱尔茜听的,解释五月十七这一天的意义。为了举例说明,他向爱尔茜提到她那件用!日裤子改缝的大衣。爱尔茜一点也不喜欢这件大衣,穿来总不合身;虽然妈妈已经在那块原来另作别用的材料上花尽了心力。街上的孩子一看她穿,便嚷着“裤子改的大衣,裤子改的大衣”。到那一天爱尔茜有了一件专门给她新缝的春大衣,那真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了。

跟丹麦合并,对挪威说正如穿了件裤子改缝的大衣。几百年来这两个国家就合并在一起,人们简直已经记不清最初怎样会发生这件事情的。玛格丽达皇后是挪威皇族最后一代奥拉夫·哈贡森的母亲,又是丹麦皇帝的女儿。等她父亲去世,玛格丽达让她儿子当选为丹麦国王。同时,奥拉夫又承继了他父亲的挪威皇位。但是奥拉夫死得很早,因此玛格丽达皇后给丹麦和挪威人选了她甥女的儿子,一位德国小王子来当挪威皇帝和丹麦皇帝。这之后,又来了其他的德国王子,他们只是些丹麦公主嫁给德国人所生的子子孙孙,和斯堪的纳维亚简直毫无渊源。这些外国皇帝,采取了一定的策略,把挪威和丹麦合并成一个王国。不久,挪威便变成这个联合王国的继子了。挪威的土地比丹麦贫瘠,又辽阔又难统治——挪威人是以倔强固执出名的——那些官吏和教士被派到挪威去好像是遭了放逐一样。终于,那位统治“孪生王国”的末代皇帝和瑞典一战败北之后,被迫!E挪威割让给瑞典。

但是挪威人不愿割让给任何人。他们记起自古以来的权利,挪威不是丹麦的一部分而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丹麦人选择了奥拉夫做他们的皇上,也就是他们自己和挪威合并的。他们知道挪威国内的每一个人一向都比丹麦和瑞典人民有更多的自由。在丹麦和瑞典,农民是有权势的地主和贵族的属民,而挪威农民却从来没有做过农奴。即使他们是土地承租人和佃农,他们只需给土地所有人纳租,用不着给他们当差。土地所有人也不能命令他们当兵。挪威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在丹麦挪威联合舰队里,挪威人总是最优秀的水兵。挪威人不需要穿瑞典裤子改缝的大衣。他们知道这件大衣永远不会合他们的身材。

从挪威各地来的代表们聚集在爱兹伏特讨论他们如何拯救挪威的独立。当瑞典和欧洲列强的军队用封锁和威胁来迫使挪威就范的时候,挪威的父老们却坐在爱兹伏特起草了一个宣言,申述我们对权利和正义,挪威人民的尊严和荣誉的意见。一八一四年五月十七日,挪威宪法产生了,在爱兹伏特的人立誓要保卫在符合我们要求而“缝制”的法律下生活的权利。这就是我们新制的春大衣……

(冯亦代译)

弗吉妮亚·伍尔夫

(1882-1941)英国现代杰出女作家,小说《达罗威太太》和《到灯塔去》及理论随笔集《自己的一间小屋》享誉全世界。

一间自己的屋子

让我们想象假使莎士11亚有一个有特殊天才的妹妹,就叫她裘底斯吧,那会有什么事发生呢?莎士比亚自己大概是进过学拉丁希腊文的学校一他的母亲承受了一笔遗产一去学拉丁文一奥维德,维吉尔,荷瑞斯还有初等文法和逻辑。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孩子。他偷兔子,也许有时还射击一只鹿。还不到该结婚的时候就和邻近一个女孩子结婚了,而且她比正当生小孩需要的时间还早一些就替他生了一个小孩子。他这件不正当的行为逼他跑到伦敦去谋生。他似乎对舞台有点兴趣,于是他最初就在戏院门口为人牵马。很快地他就在戏院里找到了工作,变成一个很成功的戏子。他住在这各方荟萃的大都会里,什么人他都有来往,什么人他都认识。在舞台上表演他的技术,在街上练习他的小聪明。他甚至能出人女皇的宫廷。现在让我们想象他的有特殊天才的妹妹。她一定一直住在家里。她和他一样大胆,富想象力,渴望着去看外边的世界。可是父母不准她上学。她没有机会学文法和逻辑,更不用说读荷瑞斯和维吉尔了。她偶尔拿起一本书来,也许是她哥哥的,看一两页。但是她的父母来了,叫她去补袜子,去看温着的菜,不要在这里暗翻书卷,白费时候。他们说这话的声气一定很严厉而又很慈爱,因为他们是有资产的人,知道女人的生活条件是什么,而且爱他们的女儿真的,她大半是她父亲的一颗掌珠。也许她在堆苹果的阁楼里偷偷地写几页诗文,不过她一定小心地藏起来或是烧掉。可是不久,还只有十几岁,她说订给一个邻近羊毛商的儿子了。她说她恨结婚,于是被她父亲毒打一顿。后来他又不骂她了,反而求她不要伤他的心,不要在她的婚姻上使他丢脸。他眼中含着泪说,他一定会给她一串珠链,或是一件精美的衬裙,她怎么能不听他的话呢?她怎么能伤他的心呢?可是她的天才的力量驱使她这样做了。她把她的衣物打成一小包。一个夏天的晚上用一根绳子由窗口放下来,跑到伦敦去。她还不到十七岁。丛林里的小鸟未必有她唱得好听。她的想象力极快,而且和她哥哥一样对文字的音律特别有天才。也和他一样对舞台发生兴趣。她站在戏院门口,说她想演戏。大家都当面笑她。戏院经理——个肥胖饶舌的家伙一哈哈大笑起来。他乱嚷,说是女人演戏就好像小狗跳舞。他说没有女人可能作一个戏子。他暗示一你们可以想象到他暗示什么。她在技术上不能得着什么训练。她甚至能在酒店里吃一顿饭或是半夜在街上徘徊吗?虽然她的天才是倾向于虚构文学而且渴望着能由男男女女的生活里大量地吸取材料,研究他们的生活习惯。她非常年轻,又长得非常像她哥哥,有同样的灰色的眼睛,弯弯的眉毛。最后尼克·格林,对手兼经纪人,很可怜她,于是她就因这位先生而有孕了。因此一谁能测量出一个诗人的心当它关在一个女人身体里而至纠缠不清的时候,会有多少激昂,愤怒!一她在一个冬天夜里就自杀了,埋在十字路口,就在现在公共汽车在名叫“大象和堡垒”的酒店外面停车的地方。

我想假若在莎士11亚的时候一个女人有莎士11亚的天才,那所会发生的事多少就会有点像这个样子。按我个人说,我和那位死去的主教(假使他是主教)完全同意,就是说莎士比亚时代的任何女人会有莎士比亚的天才简直是不可能想象的。因为像莎士比亚那样的天才绝不产生在做苦工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奴卜阶级。不会产生在不列颠人和萨克逊人时代的英国里。不会产生在现代的工人阶级里。那么怎么会产生在那些女人里,她们,根据垂维利安教授,差不多还不出育婴室就开始工作了,而且被父母强迫工作,被习俗和法律的力量牢牢地挂在工作上,不过在那时代的妇女当中一定有一种天才存在过,就像在那时代的工人阶级中也一定有天才一样。偶尔一个艾米莉·勃朗特或是一个罗伯特·勃恩斯发出光芒证明天才确在那里。不过这种天才却从不曾写作过。但是,我们若看书看见一个女巫被人投到水里去,一个女人着了魔,或是一个聪明女人卖草药,甚或一个出众的人有一位母亲,这时我想我们就隐约看见了一个失去的小说家;一个抑郁不得志的诗人;一个默默地忍辱的贞·奥斯汀;或是一个艾米莉·勃朗特在草原上碰石而死,或是因有天才而痛苦以至疯狂而在大路上蹋困。真的,我猜那个写那么多的诗而不署名的无名氏时常是一个女人。我想恐怕是爱德华·费次吉氏曾经说过,是女人作的那些歌谣、民曲,唱给她的小孩子听,催他们入睡,或是唱来排遣纺线时候的寂寞,或是消磨漫长的冬夜。

这个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谁能知道?不过看看我刚才编的莎士比亚的妹妹的故事,我觉得好像这里至少有一点是真的,就是假使在16世纪一个女人若是有特殊的天才,一定会发狂,自杀,或是终其生于村落外一所寂寞的小草屋里,半像女巫,半像妖魔,被人怕,被人笑。因为只要稍微懂得一点心理学就可以确定知道一个有特殊天才的女孩子想应用她的天才到诗上去,一定是被人挫折阻碍,被她自己自相矛盾的本能折磨撕裂以至无疑地失了健康流于疯狂。没有女孩子能走到伦敦去,站在戏院门口,设法找到戏子的经纪人而不使她自己遭受强暴,忍受痛苦。这种痛苦也许是不合理的,然而依然是不可免的。因为贞洁也许只是什么团体、组织,为了不知什么理由而发明的一种偶像,但是贞洁在那个时候,甚至在现在,在女人的一生上有一种宗教的重要性,而且它被神经和本能紧紧包住,要想割开把它拿到光天化日之下就需要绝大、难得的勇气。在16世纪在伦敦过一种自由放荡的生活,对于一个作诗人或是写戏剧的女人是一种精神战,一种难题,她很可能因此而死。即使她活下去,她的作品因为是由一个紧张、病态的想象力产生出来的,所以一定是歪扭畸形的。而且毫无疑问地,我想,一面看着没有一本女人写的剧本的书架,她的作品一定是没有署名的。这种掩护她是一定要找的。而命令女作家匿名隐姓的正是贞操观念的遗毒,甚至晚到19世纪还如此。克若·贝尔,乔治·艾略特,乔治·桑都是内心挣扎的牺牲,这一点由她们的作品就可以看出。她们想用男人的名字把自己遮蔽上,然而不大成功。不过这样做她们至少对习俗才算致了敬意。习俗即使不是男人培植出来的,也是他们竭力鼓励的。他们说女人出名是最可厌的事(培瑞克利斯说一个女人最高的荣誉就是不被人谈论;可是他自己是最受人谈论的男人)。她们的血里就流着匿名的意念。隐蔽自己的愿望仍然占有她们。甚至现在她们对名望还不像男人那样关心。一般说来,她们可以走过墓碑或是广告牌而没有那种强烈的愿望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那里。而阿尔夫·贝特,或是切斯为了服从他们的本能一定会想的。按照男人的本能,只要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子走过或是甚至一只狗走过,他们就要喃喃地说Ceehieneset&moi(这狗是我的)。自然,也许不是一只狗,我想起国会广场,西吉斯阿利还有别的大街,也许是一块地或是一个有黑丝发的人。一个女人可以走过一个漂亮的女黑人而不想把她变成一个英国女人,这可以算作女人的好处之一。

那么,那位生在16世纪的诗才很高的女人是很不快活的了,自己和自己争斗着。她的生活情况以及她所有的本能都反对她有想把脑子里的东西释放出来所必须有的那种心境。可是我就问,哪种心情是对创作工作最有帮助的呢?我能不能对那种能促进,促成那个奇怪的写作活动的心境产生任何想法呢?我打开莎士比亚的悲剧集。比方说吧,在他写《李尔王》和《安东尼和克利欧拍特技》的时候莎士比亚的心境是什么样子?一定是自古至今最宜于写诗的心境。不过莎士比亚并没有提到这事。我们仅是意外地、碰巧地知道他“永远不曾涂去一行”。也许直到18世纪艺术家自己真的一点也没有提到过他的心境。大概卢梭是第一个提到的。无论如何,到19世纪自觉的心理发展到这种地步以至文人都养成写自供、自传来描写自己的心境的习惯。大家也替他们写传记,而且在他们死后他们的信件都印出来。所以,虽然我们不知道莎士比亚写《李尔王》的时候心里却想些什么,我们可确实知道卡莱尔写《法国革命》的时候却想些什么,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的时候如何想法,济慈在要写反抗来I防的死亡和反抗世情淡漠的诗的时候心境如。

由这些丰富的自供和自我分析的近代文学,我们可以看出来写一部天才的着作差不多总是一件极困难的伟大事业。种种都否认着作是完整地由作家的脑子里产生出来的。一般说来,物质环境总是反对着作的。狗会叫;人会来打搅;又必须想到赚钱;身体又会变坏。再进一步,加强这些困难而使人更加不易忍受它们的就是人的显着的漠不关心。人们并不要求人写诗,写小说,写历史,他们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们根本不在乎福楼拜是否找到恰当的字或是卡莱尔是否谨慎地证实这件事、那件事。自然他们就不肯在他们不需要的东西上花钱。所以作家,如济慈、福楼拜、卡莱尔经过了不少烦恼、沮丧,特别是在年青创作的几年。一种诅咒,一种痛苦的呼声由那些分析、自供的书里发出来。“伟大的诗人在他们的穷苦中死去”一那是他们歌曲的主调。假使有什么着作能经过这种种而成功了,那简直是奇迹,而且大概没有一本书能像它在作者脑子里那样完全、毫无残缺地产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