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葆国
房门上响起了持久、顽固的声音,看来我要是不开门,它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肯停下来。
我只好搁下手中的笔,走过去把门打开,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
又是他!一个叫做简进的狂热级文学青年。
都怪一个亲戚多事,把他介绍给我,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上门,要我指点他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昨天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他一篇所谓呕心沥血的新作提了几点意见。
“邹老师,我遵照您的意见修改好了,”简进谦恭得有些畏葸地双手呈上一沓稿纸,“请邹老师……”
我想发火,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从他手上拿过稿子,我淡淡地说:“我帮你推荐出去,你就在家里等着消息吧。”
“谢谢,”简进接连点头哈腰,“太谢谢了,邹老师,真是太感谢了……”
简进走后,我再也没有情绪继续写作,心想,这家伙想发表想疯了,天天上门骚扰,这可如何是好?我忽然想到去年有篇旧稿,自己不大满意,一直没有寄出去,干脆……我找出旧稿,署上简进的名字和地址,给一家熟悉的报纸寄去。
大概半个月后,简进来了,看样子他激动得面孔都有些变形,手颤抖了许久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我一看,正是我署上他名字的那篇稿子。
“邹老师,您帮我修改的文章终于发表了……”他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哆嗦。
“很好嘛,这是第一步,希望你不要骄傲,继续努力啊,不要荒废了时间啊。”我煞有介事地教导他。
“是,是,是。”他兴奋地回答,不住地点头。
从此,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也许他上门找过我,但我不在,总之我渐渐把他忘了。大概是四年之后,我到一个亲戚家闲坐。他忽然问我,你还记得简进吗?我摇头。他说,就是那个我介绍他去找你的文学青年啊。我一下就想起来了。他叹道,一个好好的人迷恋什么写作,现在疯了,我们活活把他害了!原来,简进在发表“处女作”的巨大精神动力之下,没日没夜地写,最后连班也不上了,被单位除名,但他仍旧一个劲地写啊写……可是再也没有发表一个字,他就疯了……
我听得胆战心惊,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罪魁祸首。
房门上响起了持久、顽固的声音。看来我要是不开门,它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肯停下来。
我只好搁下手中的笔,走过去把门打开,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
又是他!一个叫做简进的狂热级文学青年。
都怪一个亲戚多事,把他介绍给我,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上门,要我指点他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昨天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他一篇所谓呕心沥血的新作提了几点意见。
“邹老师,我遵照您的意见修改……”简进谦恭地说。
“行了,我不用看了,”不知怎么,我忽然克制不住自己,粗暴地打断他说,“你根本不是搞文学的料,修改一百遍也没用!”
简进一脸窘迫。
“我劝你别白费劲了,把时间和精力拿去搞点别的东西,现在改革开放,干什么不行,偏偏要在文学这棵树上吊死……”
我正口若悬河,忽然发现简进不见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偷偷跑了,他一定受不了我的尖刻--管他呢,我继续写我的。
大概是四年之后,我有一天上街取汇款,忽然一辆轿车“嘎”地在我身边停住,我吓了一跳。车窗里探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邹老师,你忘记我啦?”原来是简进!他下了车,热烈地握起我的双手,“邹老师,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我当初痴迷着文学,是你一番话让我迷途知返啊,我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
我蒙了。原来,简进被我批了一通之后,丢掉文学,转身“扑通”跳入“商海”里,现在有了公司有了车,连别墅也有了。不久,简进诚心诚意拿了数万元,帮我出了一套文集。我以恩人自居,觉得理所当然,但心里不免酸溜溜的。
房门上响起了持久、顽固的声音,看来我要是不开门,它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肯停下来。
会不会是他?好吧,我就是不开门,看你的耐性有多好!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敲门声渐渐弱下去,像一朵云飘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