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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梦里依稀见过你(8)

十年前,他还没开始流浪。那时的他住在离这里300多公里远的偏远乡村,家有老母,有妻有儿,当时他在城里找了份油漆工的差事,勉强能养活一家人。没活儿干时,他只能蹲在城里的立交桥下,立着一块写着“油漆工”的小牌子,和工友们望着路面上的车鸣着喇叭呼啸而过,巴望着雇主的到来。

工友们租一间小屋住。每到晚上,和这些不很熟悉的男人们横七竖八地挤在一间空气浑浊的屋子里,他便会悲哀地想起家中的老母亲和妻儿。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也会在夜里偷偷流泪。

这样的安稳日子过了一年,家里传来消息说孩子病了,已被送进医院。

为了照顾孩子,妻子索性和孩子一起住在了医院,只留下老母亲一人在家里。那年冬天的黄昏,他匆匆赶回家时发现老母亲突发心脏病倒在家中,手上还紧紧攥着未纳完的棉鞋底。

大半年过去了,儿子的病也未见好转,妻也消瘦了大半。他突然觉得生命啥意义也没有了。他多想放掉牵着生命的那根绳子,一切都随他去好了,爱怎样怎样吧!可是他不忍心,因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

后来,儿子虽是出院了,却因这场大病失去了听觉。妻子本就是个脆弱的女人,经历了这些变故,也一蹶不振,半疯半傻了。

两年后,县城搞工业园建设,征收老家那片地,补偿金少得可怜,但他没敢提出异议,索性拿了钱搬出老家,用尽几乎所有积蓄,在这个城市的一家废弃工厂租了间小平房。

一天,他正在立交桥底下蹲着,发现自己的妻子正跌跌撞撞地在大街对面奔跑着。他立即起身穿过大街,但妻子已不知去向,他顺路找了两三个小时都没找到。

他回到家,发现妻子没有回来,愈发着急了。打电话到警察局,被告知要等24小时以后才可报失踪案。好不容易捱了一天,刚准备再报案,却听街坊邻居聚在一起议论:“昨天下午有个疯女人嘴里喊着‘妈对不起你’在街上乱跑,结果被车给撞死了……”“哟,怎么还有这种事?肯定是受了刺激了吧?”

他用力地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肩膀,大声叫着:“你们说什么?有没有人看清了是谁家的女人?”那人惶恐地摇摇头,掰开他的手快步离开了,人群也一哄而散。

当他第二天看到妻子躺在医院的床上,全身盖着白布时,他泪流满面。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他想。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初中快毕业的儿子虽一天比一天懂事,可他已付不起儿子读书的费用了。儿子好几次提出辍学,可他坚决不同意:“我就是因为没读书所以现在才没出息,你要再像我一样,连老婆都讨不到了!”后来,他和儿子商量,把儿子送到远房表哥那里去,表哥家庭条件很宽裕,再加上膝下无子,便也愿意帮这个忙。儿子起初不愿,他便轰儿子走。他知道,儿子跟着他,不会有啥出息。儿子半埋怨半爱怜地看着父亲,默默地离开了。

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他不常去桥下蹲着了,而是买了几斤散装白酒,天天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现在的他可以说是无牵无挂了。他觉得很舒坦,可同时又感觉心里像被抽空了一般,紧紧地疼。

后来,他发现那些工友们都自立门户搞起了一条龙服务,五六个人一起合伙赚钱。于是他索性不干了,捡起了破烂。

曾几何时,他看着街上的流浪汉,总觉得他们又可怜又可嫌,好好的为什么不干点活赚钱,白白地把气力都浪费了?可后来,当他卷着铺盖也开始流浪的时候,却发现每个流浪汉的出现都一定有个伤心的理由。

他想念儿子,也不知道儿子有没有回来看过自己。不过他相信一定是有的。他想,当儿子回到昔日住处发现人去楼空时,一定很难过。

他现在就像参禅一般,日子过得安谧自然,除了睡大街会被人驱赶起来外,再无琐事打扰。

他睁开惺忪的眼,天已破晓。

他整理了一下那双洗得发白的棉鞋,那是母亲生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抚摸它像是抚摸母亲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他拾起放在床头边的蛇皮袋,打开门,还是用那把小挂锁把门锁好,向里推了推,又向外拉了拉,把钥匙还是放在那双褪色的棉鞋里藏好,便放心地出发了。

天气格外好。

他知道,生命的意义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在糟糕透顶的日子里,还能继续地活下去。

邻里之间

刘薇来上海工作已经三年了。

去年,她向父母借了笔钱,在远离市中心的一个新建的小区里买了房,尽管每日早出晚归,且小区附近交通并不方便,但不管怎么说,总比刚出来工作那会儿强。

由于平日里在家待的时间少,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周她会清扫两次房间,并更换垃圾袋,把已存放了三四天的垃圾打包放在门口,次日上班时再带出去扔进垃圾屋。

这一年来她都是这样做的。

奇怪的是,半个月前的礼拜四早晨,她打开门时,却发现头天晚上放在门口的垃圾袋不见了。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忘了拿出来或已经倒掉了,但这样的情况连续发生了几周以后,她开始怀疑,是不是隔壁邻居帮忙处理了?想到这,她不禁打了个寒战:隔壁的周大爷半年前去世了,她的老伴不久就被儿子接走了,按理隔壁的房子已经闲置半年了,怎么会有人呢?

于是她开始猜想第二种可能:会不会是小区的清洁工?不过她立马否定了这一猜想——今年这个小区的物业费老是收不齐,物业管理中心已在这个月把清洁工给辞退了,以示对小区居民的警告,所以应该没有清洁工来这里。

那会是谁呢?

刘薇住三楼,于是她把一、二楼的住户排除了,毕竟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往楼上跑,还帮着扔垃圾吧。

可一想到四楼一号门里的那位张大姐,刘薇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是她?张大姐是个奔五十的中年妇女,具备大部分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应该有的一切外形特征,体态发福,喜欢穿着碎花布做的睡衣在院子里逛,遇到熟人爱神经兮兮地打听家长里短,待人接物还有些刁蛮。然而,令刘薇反感的远不止这些,她怎么也不会忘记,自己每次晒的衣服,总是被张大姐浇花的水溅湿,她也和张大姐理论过几次让她平时注意一下,可每次都是收敛了几天后又故伎重演。

她不把垃圾倒在我家门口就谢天谢地了!刘薇心想。

四楼二号门里住着赵奶奶和她的孙子小明,老人家格外心疼孙子,把他当作手心里的宝,别人碰都碰不得。刚搬来这儿没多久,一次刘薇在小区被疯跑过来的小明撞上,刘薇见其长得可爱,从包里掏出几颗巧克力送给他吃,被后面赶来的赵奶奶夺了下来,把巧克力塞回了刘薇手里,先是一脸应付般的笑,然后牵起小明的手就离开了,嘴里还念叨着“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之类的警言警语。刘薇愣了好半会儿才悻悻地回家。打那以后,老太婆看自己的眼神总是略带警觉。所以绝不可能是她呀!

五楼一号门住着修鞋匠李师傅一家,她曾经亲眼目睹那一家人清晨背着修鞋工具艰难地往楼下走,就连那个七八岁的孩子都不可能腾出手来为她拿垃圾袋。

而五楼二号门就更不可能了,那儿住着一个性格孤僻的老人,极少出门,若出门散步,也得拄着拐杖,刘薇脑海里闪过那位老人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摔倒的样子,立马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这样说来,还真是奇怪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疲惫的刘薇下班回家,一头扎进沙发想休息一下,忽然,从窗外硬生生地传来一个夸张的声音,她知道是楼上那位浮夸的张大姐在和她的姐妹们打电话了。

“哎哟,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有人送了我一只狗,据说还是受过训练的,会自己去卫生间上厕所!真的,我没瞎说,还有更好玩的,它还会帮我把垃圾袋叼出去丢进院子里的垃圾桶里呢,呵呵,是啊是啊……”

听到这里,刘薇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知是笑那只狗还是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