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11年度诗歌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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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而我,只抓住了那最初的一滴水

是江上的浪,还是母亲的乳汁?

那是一条总也剪不断的脐带

长江,在你的波浪上

有母亲的指纹……

在长长的队列中

我的妈妈,穿灰军装的妈妈站在长江边

她的微笑仿佛明亮的光线

日光和月光,几千年的波光

都从她的军衣上滔滔流过

她怀抱着我,而她的身后

一条大江,犹如一道亮亮的闪电

—那是命运

一个人和一个国家的命运

镌刻着、改变着、预示着

—历史正滔滔流过

这个清晨

多么美好而安静

原载《长江颂—全国诗歌精品集》,作家出版社2011年10月第1版

剔牙者

谢湘南

莱记餐厅的巨大玻璃

将食客的脸面向大海

在玻璃的背面

有着另一个车水马龙的黄昏

下班的人们正在通过天桥

火车像一道风开过去

其实除了火车上的事物

它什么也没带走

什么样的震颤也无法影响

玻璃的巨大

血一样的海面上鲸鱼的脊背

什么样的脊背也挡不住太阳的沉落

食客们用一只手挡住半边嘴唇

牙签正在挑剔的工作

原载《诗潮》2011年10月号

杂事诗·我有两个日本

徐江

一个

在噩梦的江南

上海外婆的家

被战火烧得精光

噩梦的中央

是南京

那些阴沟那些

刺刀血槽里

滴出的液体

一点点从我面前

书页里渗出来

另一个

是遥远的大正时代

和它的袅袅尾音

譬如那个讲述画家

橘子和父亲的

芥川龙之介

譬如那个冒着

举国战争狂热

用小说偷偷向鲁迅致敬

英年早逝的

太宰治先生

原载《葵》2011年10月号

诀别

晓音

夏天过后,我的文字变得苍凉

记忆背叛了月亮,我的姐妹

身披豹纹,目光坚硬,

我很惊讶,多年以来的亲人

忽然就变成紫色的桑果

能把白天浸染成夜晚

我多年的兄弟,手势低沉

我必须要顺着风远行

这样的结局,其实已经潜伏多年

就像几只不合的套鞋

彼此相顾,却要各自走向孤独的旅程

我们曾经藏身于大树的根部

舔食祖训,把一朵花开成四种颜色

而现在,我们仍然要反目成仇

这或许是一种规则

一种从心凉走向悲凉的

合着时宜的诀别

我开始羡慕,我目光下面的一群蝼蚁

它们头顶粮食,不分昼夜

为一颗得来不易的小麦庆典

可我,从此不再期待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0月17日

火焰的死

刘以林

火焰死亡只是熄灭

并不是火的灵魂离开了国家

犹如风在空中死去

并不减少,只是火形体变成了安宁的形体

此刻,熄灭即将产生

火焰收低,缩小,折下亮光

木柴的白色走进乌黑,一跳

火焰瞬间停止呼吸

有一会儿暗红的柴灰发出响声

但热量在消退

凉,然后更凉,然后冷

坐在炉前,听雪在外面擦响黑夜

我想着这个冬天擦响的不是雪

而且火焰擦响在黑色的熄灭之中

北京。山中。木香草堂。壁炉前,凌晨四点十分,炉中火焰熄灭了,面对熄灭,我关了灯,黑暗中,我听见风在外面的寒冷中移动。火焰它是不朽的,它没有离开我。

原载《宋庄诗选》2011年10月号

致喀纳斯湖

王顺彬

喀纳斯湖,我想从你这里

搬一块天空到家中

让屋里的穹窿也有白云浮动,也有水鸟飞翔

也有干净的风,经过胸怀时

肺腑便一下子晶莹

剔透。当然,我还要让我的记忆

带走你的万顷碧波

因为,根据计算,你的容量,可以使

每个中国人,分得

你的4立方湖水。恰如每个中国人

可以从你这里

分得4立方澄明,4立方雪山倒影

4立方祖先遗产,4立方神话,4立方传说

自然,其中也有我的一份。但我更想将4立方

扩大到8立方、16立方……

让我的身体中,湖面延展,鱼群

将旷古的蓝

引向四面八方。让你的117种鸟类,

不再用117种叫声

感叹:“这世界,杂念太多,清水太少!”

啊,喀纳斯湖,我从

你的一寸天空,得到辽阔,找出高度

我从你的一滴湖水,清新地

醒来,仿佛莲藕般的婴儿……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0月

窗口

庄晓明

谁也没注意到这个窗口,我正从这里了望他们。

墙角的潮湿斑驳处,向世界吐露着什么?

当我准备向世界告别时,世界开始在我的身后列队。

梦与土地之间,我吃力地挖着一道沟渠。

蝴蝶与花朵之间,是一段舞蹈的距离。

每个人的梦中,都群集着整个世界的蝴蝶。

阳光与风不到的地方,我听诊到上帝的脉搏。

五彩斑斓的世界,在我的窗前涡旋着,欲把我的居所卷走。

那么多的人住在我的内部,但我无法与他们一一对话。

我终于选中了一副面具与一个舞伴,于是,其他的人退隐了。

门外突然发出抓挠的声音,有如恐怖电影的幻觉—是我的狗回来了。

将一支烛光点亮,依然神秘,灵魂的古老仪式不会消失。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0月

霍家庵

白鸦

秋末一声鸟鸣

驱车十里,逛破庙,如过家门

不喜不悲

村中庵门常掩,草木出墙

路过的人隔墙问安,想说的话只说一半

荒废一半

天底下,两只秋虫相遇,默不出声

坐在暮年说话的人

心思漫长,像一场绝育手术

这些年气候杀人

人间碰壁

活得似无道理

回城途中,路边桃花蒙面

忽听得身后庵门,吱呀一声,万物当面错过

已是暮晚时分

不远处,一头水牛的姿势

接近幸福生活

它一边吃草,一边给鹭鹚让路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0月15日

重逢

北魏

在一座桥裆的下面

一群人在等待一出戏的开演

这不像我居住的城市

他们没有什么身份

我也没有什么身份

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

我们是这样的接近

以至于重逢却不相识

相识的又非常陌生

带着一颗谦卑之心

在小地方生活是可以的

带着一颗检讨之心

一半隐身一半幻想

在小地方出现也是可以的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0月31日

亲爱的我们出埃及

夏花

亲爱的我们出埃及

与时间相反的方向,或者索性

跑到它的前面去。来时……

有来时吗?怎么我们好像一直在这里

在埃及。

恋人一个个死去,死于生活死在埃及

还有残爱留在尘埃里,

如你描述,如你预见,多么薄,多么低

然而亲爱的我们出埃及

谁还会仰视镶着金边的仪仗

如彼荒谬。黄金城,嗜战女王;阳光如沙,强暴大地

还有人,以及人面连着狮身的真理

统统留在身后了,一个自然醒来的早晨

黑夜用黎明蒙上眼睛

亲爱的亲爱的我们出埃及

路很短,短于目光所及。别笑我

那些一生无法到达之地,我必须依然深信不疑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0月

黄鹤楼

胡丘陵

不知崔颢知不知道

我也站在黄鹤楼上

同样是个只会登楼不会修楼的诗人

不像李白那个喝了几杯就敢在皇帝面前放肆的家伙

或许是满江的墨水冲淡了酒兴

而且也没有现在的淡雅香烟

一见到崔颢的诗,就不敢写了

从我的脚认识台阶开始

一直怕伤着草根,更怕诗歌

在电梯的升降中失去重量

许多人踩着键盘上来N次

看那些鹤是为了梦想还是为了生存飞翔

飞出森林的鹤就是孤儿

一飞进广告里就死了

哪怕是只剩下一根骨头

也想有比翅膀还要大的翅膀

眺望芳草萋萋的地方

长出了一幢幢怎么浇灌诗句都不长叶子的高楼

只是不知道,谁把那个窗户点亮

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小方格

是不是自己的家乡

黄昏中,我自己打捞自己的头颅

为了不让武昌鱼

咬乱我的思想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0月

九华山佛像

熊国太

威严的佛像,镀金的佛像

殿堂上的佛像,烛光里的佛像

香火熏绕之中的佛像

身子在木鱼声中不肯抖嗦的佛像

双目圆睁或慈眉善目的佛像

看善男信女顶礼跪拜

从不作声也不哭笑的佛像

商店里的佛像

隐匿在山坳里的佛像

对望在群峰之间的佛像

敛财成性却一副泰然自若的佛像

色胆包天又一副道貌岸然的佛像

他们是哪一路神仙

我真的不知道

我也没有数清过

九华山上到底有多少尊佛像

我只看到一些模糊的山壑

像一些青紫的脸庞

闪动在寺院的窗棂上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0月19日

行黄记,或从宁夏到青海

凸凹

少许的黄河在天上,它们蓝而清

大量的黄河在大地,它们从头到脚

蓬首垢面,激荡泥土的芬芳和

颜色。辛卯年,宁夏到青海,我

从六月走到八月,从苍凉厚土

走到清水蓝天。在浑浊的青铜峡

我无从想象黄河的清澈,在清澈的龙羊峡

我无从想象黄河的浑浊—正如

母腹的上下游不能相互照见与想象。

但它们是勾连的,一体的,它们的骨髓

有同一种血在搬运云彩与青草,在

搬运中国的人民、牛羊与节气

中国的青春、苍黄与命数:搬运碎语

与大词。无数的黄河在同一条河道上奔跑

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江山,所有的所有

都在这条河道两岸奔跑—

万物呈圆形奔跑,一会儿东,一会儿西

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河流的海拔跳动心脏,翻卷广大的波涛

正好与天空和大地持平

原载《芙蓉锦江》2011年10月号

夜读李自成

谢长安

窗外的更声是崇祯十二年的鼓点

鹄雁与鹰枭吹出凄绝的哭号

它们停顿、痉挛

长满羽矢纷纷坠落深渊

万里红云无一寸立足之所

霞彩散尽,苍天已死

官兵打开血淋淋的行军囊

以翅膀充饥

营火风熄,万盏灯灭

我摸索檀木刻版上的断章

潜入一个被包围的谷地

彼处也是子时,充满哀声与长眠

那晚的星河短于今宵的长幕

翻开这一页去

他神骏的白马萧萧闯入光明

而我依然蜷缩在无边的漆黑

无尽的暗夜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0月

一棵白菜帮我入睡

谷未黄

确切的告诉你我的位置

此时我坐在一棵白菜里

没有选择莲浮在远处的云上

高不可攀

黑色的鹊桥依然码在天河一隅

坐在莲上或者行走在鹊的羽翼

都不是我此生的理想

在我父亲的土地上

一棵白菜帮我入睡

数不清的白菜都是我的兄弟我的邻居

土地在变更着主人

但他们清除不了我

白菜不断从内心增加叶子的密度

一层一层地把我包在中间

你可以指着白菜地说那是我居住的地方

我不可能清清白白的做人

至少可以依靠一棵白菜的力量

遮风避雨做一场清梦

尽管白菜小得容不下两人的爱情

它可以滚落地头

也不会出售自己的人格

原载《天津文学》2011年10月号

她像呆鸟一样东张西望

金铃子

她像呆鸟一样东张西望

数那些红松

腐烂的木桩,研究昆虫或者植物

她突然在一棵古杉面前停住

眯着眼说:我活过。

那只长翅歌雀

在野花的爆裂声中,飘起长裙

它每一天都在呼唤

使词语成为巨人,成为一个惊叹号

成为它纵情恋爱的理由。

它也许想到了我

想起昨天刚被犁耙犁过的来凤坡

桃花开得特别红。想起被遗忘的

所有的英雄。

到处闲荡的牛犊。爱情。

原载《人民文学》2011第10期

伪证

侯马

我在农村念小学的时候

班里有一个很脏很丑的女生

有一天我情不自禁

用两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脸蛋

她毫不示弱

用长长的黑指甲

也掐住了我的脸蛋

疼痛难忍

最后我俩同时放手

各自脸上布满血痕

老师向几个她信赖

就是几个长得好功课好的女生

调查此事

她们一致作证:我是后动的手

噢,我的童蒙女友:小玉、翠香和蓝蓝

原载《葵诗歌作品集》2011年10月号

旅夜

古马

小箪轻衾各自寒

—朱彝尊

孔雀的叫声淘空了大雁塔

淘空了四月的牡丹

花若虚花影若虚人若虚

剩有乱麻似的黑暗了在我心里

就只剩我一个人抱膝团坐

我无眠秦朝数万甲士岂能休眠

沉沉原野下他们个个虎目圆睁

替始皇帝守卫着阿房宫外的银粉蝶和绿汗巾

孔雀孤单地叫着在客馆带喷泉的花园里

即使孔雀暗自开屏七十二只黑蓝的眼睛

又能看穿什么

夜雨潇潇

孔雀孤单悠远的叫声淘空了每一滴春雨

每一滴斜飞的雨中啊都有她在笑颜添灯

原载《广西文学》2011年第10期

鲁西南

吴金亮

那里是路的尽头

人类的足迹

像雨点一样密集

当梦幻准备抛锚的时候

那里的灯火

可以和天上的星光相媲美

那里是一块平原

是一块像镜子一样含蓄

使积水不知如何是好的是非之地

她拥有初次相见

就令你想要占有她的魅力

那里盛产硬汉亡命徒

烈酒和世界上

最为痴情的女人

那里的历史从来不放血

仿佛好歹都有她

沉默的道理

那里是风的舞台

是岁月的晒场

是山和石头的禁地

欢乐的前沿苦难的郊区

那里是生与死的包围圈

最好看的景象

是历次莫名其妙的战争

所描绘出来的刀光剑影

以及后来的枪林弹雨

在那里

沿着每一束光线

都可以走向天堂

跟随每一道阴影

都能够到达地域

那里是家

是我真正的故里

千年之内我有三十代

名不见经传的祖先

相继在那里

默默还原成了灰烬

选自作者个人博客,2011年11月

江汉平原

田禾

往前走,江汉平原在我眼里不断拓宽、放大

过了汉阳,前面是仙桃、潜江,平原就更大了

那些升起在平原上空的炊烟多么高,多么美

炊烟的下面埋着足够的火焰

火光照亮烧饭的母亲,也照亮劳作的父亲

八月,风吹平原阔。平原上一望无涯的

棉花地,白茫茫一片,像某年的一场大雪

棉花秆挺立了一个夏天,叶片经太阳

暴晒,有些蜷曲。平原人隐藏在下午四点

的棉花地里,露出来的几顶草帽

像路边几间平房的黑窗户。我顺着

一条小河来,逐水、追鱼,像携带流水

黄昏,夕阳如水中游走的活物,游到

七孔桥拐半道弯就消失了。这时候

远处村庄里,点起了豆油灯,大平原变得

越来越小,小到只有一盏豆油灯那么大

豆油灯的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我感觉黑夜里的江汉平原也在轻轻摇晃

原载《诗刊》上半月刊2011年第11期

一块无法返还的土地(组诗节选)

蒋楠

时代已被阉割

此刻,黑铁的剑已经铸成

罪孽与浴血的可悲背景

时代已被阉割,这是

一片缺失阳具的土地

她的内分泌失调,经期紊乱

一脸的空虚与迷茫

表情乖张

她的肉体插满标记和模具

晦暗地继续着

与众生的关系,形成

不可思议的因果之迷宫

一块无法返还的土地

带着农具和土地,乡亲们

进城了,仅仅一天

脚手架阻断了来路

唯有那份尘世的疼痛

浮在原野的上空

人们停止了麦穗丛中的

吟诵,让一抹抹乡愁

修复日渐苍白的内心

—村庄还在那里

人们回不去了

原载《东莞文艺》2011年第11期

高天厚土

杨克

江山是皇家的

河山才是我的祖国

一条绳索

勒进高原的脊背

那道深深的血印子

是我淤塞了的黄河

我是我自己的囚囚在它

浑黄的波涛里

它那么黄深过我的肤色

青铜菊花绢帛

五谷丰登的万顷秋浪

沧桑的黄土地

爬满皱纹的沟壑

看到黄河我就心惊

九曲十八弯

长久地冲刷不断地沉积

壶口瀑布吐出几多浑浊的名字

越来越高的黄河

是警句是箴言

就在我头上喧嚣流过

原载《山花》2011年11月号

木匠

张况

普天之下,我只崇拜木匠这个职业

只对木匠佩服得五体投地

木匠是最懂得森林的人,他们最理解绿色

很显然,他们有别于伐木工

他们的斧凿只用来修补森林的创伤

看见了吗?他们甚至可以将我这样的朽木

雕刻成诗人的模样

让我像一棵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