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异草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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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多 齿(1)

1

咖啡馆的角落坐着一个女人。

头戴黑色遮阳帽的她不停地在自己的黑色手提包里翻来找去,像是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室内灯光昏暗,加重了帽檐投下的阴影,看不清楚女人的脸。也许她的处境跟坐在身后的我一样,钥匙不见了。

找不到家门钥匙,我寻了个地方暂时休息一下。街角的咖啡馆可以坐下来理清思路,顺便喝点东西。

我不得不承认,近来有些迷迷糊糊。一个居无定所、经常搬家的人应该对钥匙更为上心才对。可我没有朋友,所以连备用钥匙都不知道该寄存在哪里。

一会儿找人来开锁吧。

时间随着轻快的爵士乐曲点点流逝,手里的焦糖玛奇朵快没了温度。

我想起一本小时候读过的图画书,记得其中有个故事叫作《妖精的恶作剧》,大概是讲人类居住的房子里都藏着妖精,他们个头娇小,喜欢把一些小东西偷偷藏起来,让房子的主人怎么找也找不着。据说,有一种满头红发的妖精最喜欢偷藏钥匙。

该不会真有什么藏钥匙的妖精吧?

一本书掉落在地上,打断了我的思绪。

原来,隔壁桌一直坐着一个专心看书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学生。我将他不小心掉落的小说拾起来还给了他。

“谢谢。”他接过小说,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2

以下内容请务必仔细阅读。

多齿。

栽种于书籍封面,只限恐怖小说。

生长速度,三十秒。

多齿喜怒无常,爱听恐怖故事。多齿发育成熟后,使用者必须讲出精彩的恐怖故事,直到它满意为止。如果使用者超过一人,则轮流讲恐怖故事。多齿会为每个故事打分,得分等同于新长出“齿”的数量。当所有的故事讲完,得分最低者会被多齿吃掉。

需要注意的是,使用者讲故事的时候需要摘下多齿的叶子,并将其贴在嘴唇上。这样,多齿才能听清楚故事的内容。如果游戏开始后十分钟内没有人讲故事,多齿会把所有人吃掉。另外,故事必须为原创作品。

“什么玩意?”

古启永最开始以为是书签,它夹在自己从市图书馆借回来的一本恐怖小说书页里,捏起来干巴巴的,他将牛皮纸袋撕开来,里面有一颗种子。

开什么玩笑!以为读者都是傻子吗?

合上《恐怖故事精选》,古启永已经看完第四个故事。要不是睡意来袭,他还会多看上一个。古启永没有别的爱好,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恐怖故事迷。

为什么在咖啡馆看书的时候没发现书里还有其他东西?

3

苏州

S大学男生宿舍每晚十一点准时熄灯,现在离十一点还差十分钟。

男生宿舍二楼,一个小小的四人间并没有立即安静下来,同是中文系二年级的四个同学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周世心正在维修一个军绿色老式收音机,这是他最近新入手的藏品。

陶若悬挂断了女友从法兰克福打来的越洋电话。

冷旭栋刚刚结束一局自己痴迷了两年的网络游戏LOL,光辉女郎拉克

丝以绝对领先的战绩获得小伙伴们的一致称赞。

古启永合上了睡觉前必读的恐怖小说。

灯灭了。

“喂!我们来玩个游戏怎样?”古启永在黑暗中发话。

“该不会又是什么黄色笑话接龙吧?”周世心的感冒还未痊愈,声音显得格外沙哑。

“不要啦,都睡了吧,明天一大早还有文学鉴赏课呢。”陶若悬打了个哈欠。长达两个小时的通话令他身心疲惫。

“少在那儿泼冷水,恋爱狂,都还没听完究竟是什么游戏呢。”寝室里要数冷旭栋和古启永关系最好,他非常欣赏这个思想天马行空的书呆子。

最重要的是,冷旭栋对悬疑恐怖类小说也感兴趣。

“恐怖故事比赛怎样?四个人必须全部参加。一人讲一个故事,就当睡觉前的大脑激荡。而且……我有一颗种子……它会吃人哦……很恐怖啦……”借着手机显示屏发出来的光,古启永用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把“书签”上的内容给大家念了一遍。

“什么?快给我瞧瞧!”冷旭栋像猴子一样从上铺翻了下来。

“轻点。”古启永感觉头顶有灰尘掉下来。

“天哪!还真有。你们快过来瞧瞧。”冷旭栋一把抢过古启永手中的种子,故意讲话很大声。他想引起另外两位室友的好奇。

这招果然奏效,周世心和陶若悬几乎在同一时间冲了过来。他们像两匹脱缰的野马,纷纷扑倒在古启永和冷旭栋的身上。

糟糕!

种子不小心掉进了《恐怖故事精选》封面。

“那玩意……就是多齿?”

多齿立在小说封面上,浑身散发出浅浅的荧光,仔细看,灰蓝色根茎之上是橘黄色的花蕾,模样像一个皮质气球。它一点点长大,最后变成一个悬在半空中的巨大怪兽头颅。

多齿张开“大嘴”,挂着荧光黏液的黑色巨口里空荡荡的。

“这是?”在荧光照耀下,大男孩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脸上显露出各种复杂表情。

“天哪!它会……吃掉我们其中的一个?”

“快看!叶子刚好四片,每片都长得跟嘴唇似的。不像是在唬人。”

“摘一片贴在嘴上试试不就得了。”

“快,不是说超过十分钟没人讲故事它就会把所有人都吃掉?”

“妈妈咪呀!”

“慌什么,还是不是男人。”

唧唧咕咕,吵吵嚷嚷,四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都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讲给其他人听。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严格按照身高由矮到高的顺序开始讲故事。

“快,开始了。”

4

一号选手周世心煞有介事地清了清有些痰意的嗓门,他用力扯下一片叶子,带着浅浅荧光色的叶片让他的脸在夜里看起来格外阴森恐怖。

“那……我就开始了哦。”

第一个故事叫作《草味香水》。

对于习惯晚归的邓霓珊来说,回家的路千篇一律。

今晚,感觉有些不同,走起路来特别轻松。空气中弥漫着草香,那香味跟自己曾经使用过的一款香水闻起来很像。叫什么名字来着?邓霓珊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午夜,挤在城市里的高层建筑挨个熄了灯。邓霓珊的家就在其中一栋大厦的十四楼北侧,是那种一层有十来户人家的酒店式公寓。

从十四楼电梯出来,走廊上没有亮灯。

奇怪。

电梯口离邓霓珊的家门大概有五十米远,长长的走廊顶部每隔五米就有一个声控廊灯,只要有人经过,廊灯就会一盏盏亮起来。这灯,昨天都还好好的。难不成一天之内全部坏掉了?她确定今晚大楼没有停电。

月光洒在走廊上,地面满是条状黑影。

“咦?”邓霓珊还在疑虑的时候,走廊尽头某一盏灯闪了一下,灭了。

有东西在那边……

她的鼻腔里满是凉意。

就在走廊尽头那盏灯亮起来的瞬间,邓霓珊看见一个影子。

一团白色的东西……

她听见一种非常微小的声音,心里涌起一阵不安。隐隐约约,仿佛是女人的抽泣声。

想要回家必须得经过那个位置,该怎么办?那个连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的确有一团东西,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突然,刚才闪了一下的那盏灯又亮了起来。邓霓珊这下看清楚了,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裙,披着满头长发的女人。她究竟是背对着自己?还是用头发遮住了脸?又或者……根本没有脸。

白衣女人此刻端坐在走廊正中间,莫非是……鬼?

黑暗侵蚀着光源,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走廊尽头牵引着邓霓珊,她不知不觉靠了过去。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草香,莫非是从那白衣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你是谁?”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邓霓珊来到了她的身旁。

长发乌黑,慢慢转动,黑暗中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惨白侧面。

她面无表情地瞧了一眼邓霓珊。

“是鬼?”与她四目相接,邓霓珊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她的身体完全转了过来,笔直的黑发中探出一张挂满泪痕的脸,挡住去路的白衣女人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空气中的草香味更浓了。

“他对你不好?”邓霓珊竟心生怜悯。

“他嫌我什么都不会,不会做家务,不会讨婆婆欢心,就连一碗面条也煮不好。他还用碗扔我,呜呜呜呜……”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头部,那里仿佛受过重击。

“所以才去寻死?”

“与其活着受罪,还不如死了痛快。”

“呜呜呜……”邓霓珊竟陪着那白衣女人哭了起来。

深夜,哀怨的哭声回荡于走廊。

“臭婆娘!你闹够没?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棕色木门突然打开,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一把将白衣女人拉了进去。

“别管我,我不想活了!等我死了,你重新去找一个会煮夜宵的女人。”

“乖,别闹了。桌上有碗方便面,我刚才顺便多煮了一碗。”

“哎?”女人的肚子咕噜一声。

“是你最喜欢的番茄卤肉味。”

“老公,是我错了。”白衣女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睡衣上满是污迹。

“趁热吃吧。你胆子也够大,一个人半夜里坐在外面就不害怕吗?”

“怕什么?”

“你出差刚回来,我忘了告诉你,走廊尽头那间房子刚死了人,一个姓邓的女人因为忍受不了长期的家庭暴力从自家窗台上跳了下去。据说是头部着地,当场死亡。楼下那片香草地里全是血。”

“什么?”女人放下碗筷。

从门缝里伸出头去,漆黑的走廊上什么也瞧不见。

周世心的故事讲完了。他撕掉贴在嘴上的红色叶片,松了一口气。

其余三个人迟迟没有开口,他们好像都还陷在故事里。

“原来,邓霓珊一直在回忆的香水味道竟是她头部着地时闻到的香草味道。”古启永打破沉默。

陶若悬和冷旭栋点了点头。

没人想到平时沉默寡言,喜欢躲在角落里把弄老式收音机的感冒病人居然能讲出这么精彩的故事。

气氛变得更为紧张。

多齿的根部牢牢地粘住了《恐怖小说精选》,它在寝室正中央来回打着旋,像被人挠了痒痒。接着,多齿身上的荧光色变亮了,皮绳般的身体扭成了一个阿拉伯数字:88。

吱吱呀呀。

噼噼啪啪。

橘黄色怪兽头颅上,黑洞似的嘴里长出一排尖牙。不用数,也知道刚好八十八颗。多齿的身体迅速恢复原样,尖刀般的牙齿在黑暗里冒着寒光。

5

陶若悬第二个登场。只见他挺起胸膛,露出一副战士准备上前线的表情。接着,他谨慎地从多齿身上撕下一片叶子。

“即使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也会全力以赴。”

第二个故事叫作《乞讨游戏》。

嘀嗒、嘀嗒、嘀嗒……

正方形铁质挂钟在白墙上发出均匀的声响。周昕穗怎么也睡不着,她满脑袋都是那个白天在地铁站出口遇见的乞丐说话时的模样。

“小姐,你会遭遇不测。”一个满脸污垢的乞丐对着她大声说话。周昕穗自然是转身就走,一是嫌他脏,二是她根本没有实力去施舍。

就自己那点微薄的收入,想要买些高级零食都得再三思量。

这些为了行乞不择手段的伎俩,电视里看得多了。

只是,细细回味那乞丐说话时的表情,也未免太认真了吧。

“你会遭遇不测。”这句话反复在耳边响起,像一个咒语。

最令周昕穗不解的是,乞丐放完话后并没有罢手,他紧紧跟随她走了三条街。

“赏我一口饭钱,可以破财免灾。”对方锲而不舍。

“你想钱想疯了吧!”周昕穗拉长脸朝着乞丐大吼。两人僵持了好一段路,那人才翻了个白眼,勉强走开了。

如今这要饭的乞丐都可以当演员了。

嘀嗒、嘀嗒……

终于,她进入了梦乡。

这一切全当是一场梦罢。

事情并没有就此罢休。

第二天是一个工作日。晚上放工后,四个同事约好在公司附近一起吃个便饭。马路边突然跳出一个乞丐,模样比昨天那个还丑。他冲周昕穗说道:“姑娘,你印堂发黑,不久后会遭遇不测。”

那奇怪的口音就像是当头一棒,打得周昕穗说不出话来。

明明有四个人在场,而且全是姑娘,为何这臭要饭的偏偏只对其中一个人说这样的话?这让周昕穗不得不怀疑自己身上是否真的有什么不祥之兆。

“别挡着路,拿着钱快走!”一起在服装批发市场当销售的同事用零钱打发乞丐走了。

“别听他胡说。”

“就是,就是,我们赶紧走吧,再磨蹭吃饭的地儿要排队了。”

另外两个同事也打着圆场安慰像木鸡般呆立在原地的周昕穗。她脸色煞白,麻木地点了点头。晚饭吃的是火锅。为了答谢三位同事的倾囊相助,周昕穗主动买了单。这无疑让她的心情雪上加霜,尽管吃饭的时候大家对半路遇到乞丐的事情只字未提。

“你会遭遇不测。”几个字在她心里打起鼓来。

莫非真会遭遇不测?

为什么一般人看不到,只有乞丐能瞧出来?

这事实在是古怪。

周昕穗一个人在城市生活,父母都在乡下老家。她的生活圈非常窄,除了同事以及几个一起来到这座城市打工的老同学之外几乎没有朋友。前段时间好不容易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却发现这个男人已经有了家室。思前想后,备受打击的周昕穗果断选择和他分手。

生活已经一团糟了,如今又碰上这种离奇的事。

“别去想了,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洗完澡后,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

吞下几片安眠药,周昕穗顺利睡去。

事情依然没有朝好的方向发展。

接连一周,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乞丐出现在周昕穗身边,对她说同样的话。

“你会遭遇不测。”声音高低起伏,粗细有别,如此这般。

这些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城市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乞丐?她捂住耳朵在大街上狂奔,还差点报了警。

周昕穗死了。

三个星期以后,她在市中心主干道被一辆廉价家用轿车撞出了人行横道。当时是红灯,她抱着一叠正准备送往客户服装店的打版上衣,独自一人冲进了斑马线。事件被定性为普通交通意外,周昕穗不但严重违反交通规则还被检查出服用了大量精神压抑类药物。

“没想到这么顺利,那姑娘连一个月都没有挨过。”分不清乞丐领班脸上堆着的是笑还是肉。

“老规矩,凌晨四点在码头分钱,所有人不许迟到。”

“听说这位客户挺阔气,一定大有来头吧。不知道是官老爷还是富二代呢?”

“不要擅自揣测客户身份,这是游戏规则。”

乞丐喽啰猜得都没错,付田既是富二代又是官老爷。最初,他在网上聊天室偶然认识周昕穗也只是想和她玩玩而已。没想到,周昕穗在得知付田真实身份和家庭背景之后,提出想要一百万人民币作为分手费。

“如果月底收不到钱,我就打电话去问候你老婆。”周昕穗神情冷漠,付田觉得如鲠在喉。

雇用“乞讨协会”这样的民间组织是因为有熟人大力推荐,这和买凶杀人完全是两码事。付田早就听说乞讨协会已经庞大到分会遍布全球。这群有计划有步骤的隐形杀手甚至不会和目标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他们像苍蝇一样围绕在四周,增加目标的意外死亡几率。

花一半分手费,封一个无底洞。

太划算了。

大家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复杂,第二个故事的确让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受。古启永反复用手指抠着自己的鬓角,他认为这个故事的得分不会超过第一个故事。

这毕竟是一个恐怖故事比赛。

随着一两声惊呼,《乞讨游戏》的得分出来了,75分。前后两个故事相差十分以上,这让大家颇感意外。

陶若悬一副被炮弹击中要害的表情,伤心地败下阵来。

6

“都愣着干什么,该轮到谁了?”有人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是……是的。该我了,我要讲的故事叫《水蜜桃》。”冷旭栋还在犹豫要不要临时更改故事的结局,他似乎从前两个故事的得分看出了一些端倪来。

“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