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舞者(火卷)
4862100000030

第30章 亡命(3)

谷子自信抓住了把柄,质问已经变成指责:“是你让他来的吗?他每天都来接你上班?”

周欣刚想解释,被谷子愤怒打断:“停车!”

出租车司机慌忙把车停在路边,回头看着后座上忽然翻脸的这对男女。高纯的车超过他们开到前边去了。谷子冲周欣冷笑:“去吧,叫住他,省得让他白跑!”

周欣显然受不了谷子的态度,愤而推门下车。尽管高纯的车子在前方不远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但周欣没有过去,而是抬手拦住另一辆的士,上车扬长而去。

高纯坐在车里,疑惑地看着周欣的车子从自己的左侧开过。谷子也闷在车内,面孔铁青地看着周欣越走越远,满腔的愤懑无法言说。

在这条公路上一个荒凉的三岔路口,金葵看到了一顶帐篷。她下了卡车。她谢了司机,目送卡车朝更加荒野的山里开去,才走近那座破旧的帐篷。帐篷是空的,仿佛是被谁遗弃在此的一个废墟。金葵只能沿着另一个方向,投向远处依稀可见的村庄。

太阳西去。

在独木画坊的院子里,周欣与画家们一起,试着支起了一顶露营的帐篷,同时检查着各种随行的用具。老酸和小侯等人计算着可以“征用”的车辆:大何的越野,李东的帕萨特,还有卫华的那辆改装车,谷子又把他哥们儿阿兵的旅行车动员来了。阿兵本来就是干个体运输的,因为跟谷子是发小,所以答应收个成本钱就行。现在有四辆车了,要能再搞到一辆就宽松多了……周欣犹豫一下,向老酸表示,她公司的老板好像愿意赞助一辆车子,支持这次行期在即的“艺术长征”。众人欢欣鼓舞,只有谷子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狠狠抽烟,向自己请来开车的朋友阿兵低声倾诉。

天色渐晚,周欣最先和大家告别离开画坊,她从谷子和阿兵身边走过时目不斜视,走到街边上了一辆出租。谷子和阿兵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上了阿兵开来的那辆旅行轿车。旅行车追出画坊的院子,竟意外地发现高纯的汽车从街对面的一个巷口开出,尾随在周欣的出租车之后,将旅行车的视线完全阻隔。

谷子骂了声:“妈的,又是他!”

谷子和阿兵的车子紧随在高纯身后,一起跟到了周欣的公寓。让谷子略感意外的是,在周欣到家后高纯并未停车,而是加快了车速继续前行,谷子示意阿兵跟定高纯,沿着马路向前追去。

高纯去了方圆的住处。

高纯是在路上接到了方圆的电话,然后赶到方圆家的。方圆刚刚到外地转了一个大圈,据说马上要到成都工作,要高纯过去告个别的。高纯从方圆口中,进一步证实了其实早已证实的事情。

“我这趟先去的成都,后去的上海。从上海出来也没回北京,我回了一趟云朗。”方圆说:“云朗歌舞团散伙以后,那楼房一直空着。不过我去了一趟你们云朗艺校,你们艺校倒还不错,你们好几个老师都打听你呢。”

高纯心不在焉,说:“噢。”顿了一下,他把问题迫不及待地转向自己的疼点,“你听说金葵的事了吗?”

方圆说:“听说了,我听原来歌舞团的人说,她跟那个杨峰已经吹了,原来都说好到香港旅游的,结果没去。不知道因为什么,金葵她爸又把金葵许给另外一个人了,听说是个特有钱的土大款。”

这是旧闻,只是进一步证实而已。高纯没有惊愕。

方圆又说:“杨峰那人,在云朗太跋扈。她爸可能也是怕金葵嫁了他受欺负吧,所以又给金葵找了个厚道的。听说是个外地的老板。歌舞团有两个人听说金葵回来了去她家看她,她家里人说金葵跟她男朋友到外地去了。那两个女孩也认识杨峰,跟我说肯定不是杨峰,因为金葵走以后他们还见过杨峰,杨峰一直待在云朗哪都没去。”

高纯喃喃:“是个外地老板?”

方圆感叹:“咳,漂亮女孩,还愁嫁不出去。”

高纯的表情有点呆滞,垂着头颅自言自语:“我到我们住的那个大车库看过,她的东西还在那儿呢,我想她早晚会回去取她的东西吧。我的手机卡丢了,所以我想把那个车库租下来,在那儿等她。如果还能见到她的话,只有在那里等她。”

见高纯情绪悲哀,方圆婉言开导:“你呀,别再生活在幻想里了,我在文艺圈混这么多年,这种事见多了。女孩子初恋的时候,一般都是找个志同道合的白马王子,可结婚的时候,挎着的都是个有钱的肥胖胳膊。恋爱就是娱乐,就是夜里做的梦。结婚才是生活,才是白天醒了以后的生活,你得搞清楚了!”

高纯灰心丧气,心情坏到极点。方圆看看他的反应,小心地补了一句:“云朗歌舞团的人说,金葵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过云朗了。据说她和那个外地老板领了结婚证,那老板就安排她出国上学去了。”

方圆看到,高纯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眼睛一动不动直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替他总结了人生:“梦总要醒的,还是现实点吧,你也该早点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啦,啊!”

在方圆对高纯进行这场开导的时候,谷子和阿兵的旅行车藏进了方圆家楼下的树丛,也做起了“私家侦探”的营生。如果说高纯做私家侦探是为了挣钱的话,那么现在的谷子,则燃烧于难以熄灭的妒火!

他和阿兵坐在车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等高纯。终于,他们看见楼门里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方圆送高纯出来。他们看见两人在门口的路灯下握手告别,看见方圆转身回去,高纯走向自己的汽车。谷子已经有些醉意,满目仇恨推开车门,却被身边的阿兵拉住。阿兵示意他留在车上不要出面,自己下车迎着高纯走去。昏黄的路灯把他魁梧的身躯衬出一个黑色的轮廓,能看出他的个头比高纯要矮,但和高纯擦身而过时,结实的肩头仍然可以将高纯一下撞歪。高纯歪过身子想看清是谁,看到的却是迎面一拳。那一拳打得猝不及防,从高纯应声倒地的效果分析,确实打得又准又狠。紧接着阿兵又冲那具倒下的身躯猛踢几脚,那身躯已经毫无反抗之力。阿兵从容转身朝旅行车的方向低头快步,动作敏捷地上了车子。

高纯是一下被打蒙的,喉咙里好一阵才恢复气息,口腔和鼻孔都堵了鲜血,连吐的力量也无从聚积。他用双肘撑地,想坐起上身,视线中模模糊糊划过一辆旅行车的黑影,那黑影以极速马力驶向路口。这时他听到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一阵金属的分崩离析,随后是刹车带发出的短促尖叫……高纯混沌的意识被这刺耳的声音瞬间激醒。在他的目光复明之际,只看到旅行车的尾灯倏忽一晃,只听到马达的轰鸣声嘶力竭,路口随即复归平静,再无一个人影,再无一丝声息。

周围又黑了下来,如果不是口中的咸血,脸颊的疼痛,一切都像一场噩梦,来去匆匆。高纯慢慢从地上爬起,体力一点点恢复,思维一点点苏醒,他踉踉跄跄走向自己的汽车,吃力地拉开车门。车子空响了半天才发动起来,歪歪斜斜地向路口开去。

路口的景象令高纯震惊,一辆三轮人力车的残骸翻在墙边,挤压着一个四肢扭曲的枯瘦躯壳。高纯的车子惶然停下,他拖着伤痛下车察看,勉强看清那是一个老人,上身在墙上半仰,两臂向空中伸张,三轮车的一只轮子压住了他的头颅,眼睛还微微睁着,但已枯萎了生命的灵光。

后来高纯知道,老人当时并未死亡,但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抢救了一番后,推出急救室时还是罩上了白布。他的亲属赶过来了,老伴和儿女们先是抱尸痛哭,后又闯进医生的办公室里,揪住脸上带伤的高纯又撕又打,好不容易才被正在询问高纯的两个警察用力拉开。死者的老伴激愤难平,仿佛要与高纯以死相拼: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跟你拼了,你连我一块撞死吧你!儿女们也个个红眼流泪,不依不饶:你把我爸爸还给我们……你是人生的吗?是人养的吗?你有没有父母!你父母让人撞死你心里怎么样?你父母……

警察们拉着高纯从屋里突围出去,尽管医生护士都上来保护,高纯的身上脸上还是挨了不少拳脚。警察们把他护送出急诊部的大门,拉上了停在门外的一辆警车。

高纯的车子也被开到了交通大队,几个警察拍下了车头的照片,提取了车上的相关痕迹。凌晨天最黑的时候,高纯连车带人都被释放,警察说:“那就这样吧,感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让你受委屈了啊,回头有情况我们再找你……”

警察的表情略带歉意。

天色蒙蒙亮了,高纯才回家睡下。他不可能想到在很远很远的一个铁路小站,金葵也同样刚刚睡下,一列拉煤的火车刚刚驶出站台,金葵就睡在最后一节车厢的煤堆上面。高纯睡下时眉眼尚且青肿,金葵爬上火车前就已蓬头垢面。

天亮得很慢,阿兵的旅行轿车停在街边的一家个体修车店前,阿兵叫开店门,与睡眼惺忪的老板嘀咕半天。谷子站在车前看他们谈好价钱,老板才过来查看撞坏的车头车灯,以及车身的划痕。

老板看了一圈,进去填修车单子去了。谷子左顾右盼,心神不安。他惶恐地去看阿兵,阿兵则看看四周——这条小街的前后,还没有多少行人。

“没事,”阿兵低声说:“这老板是我哥们儿!”

太阳高启,正午时分,周欣奉召来到陆子强的办公室,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了高纯。

高纯坐在陆子强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还挂着前一夜的青淤伤痕。他看到周欣进来时表情镇定,不像周欣那样慌张难掩。好在陆子强并未注意到二人的眼神接触,他当然想不到周欣和这位暗中监视她的跟踪者,早就是一对过从甚密的友人。

陆子强见周欣进来,说道:“我给你找了一辆车,还专门替你们配了个司机,钱我已经付给他了,一路上你们只管他吃饭就行。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姓高,你叫他小高就行。”

介绍完高纯,陆子强转脸又对高纯说道:“小高,路上你一切都听周小姐的。我答应付你的另一半钱,等你回来后我一定付清。”

高纯对周欣礼貌地点了下头,眼中微笑:“周小姐,请多关照。”

周欣的紧张这才松弛下来,但这个安排还是让她意想不到,她转脸向陆子强问道:“你从哪儿找的,是你们公司的人?”

陆子强答道:“不是,他就是那天被你把车撞坏的那个人。我帮他付了修车的钱。我看他有车又有时间,就把这差事交给他了。他反正闲着,让他挣点外快,也算是代表你对他做点补偿吧。他年轻,跑长途远路能吃苦,这你放心。”

周欣转过头来,把目光重新投向高纯,脸上也现出释然的笑意:“谢谢你了。”她说:“上次不好意思。”

高纯也微笑着,礼貌回应:“不用客气,陆老板已经付我钱了。”

陆子强站在他们中间,左顾右盼,对二人相识得如此“融洽”,似乎不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