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葳蕤自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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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河内之殇 (1)

葳蕤自生光

1.

镜头在城市中心的湖中小岛上落下,四方的楼阁建筑冗自矗立在湖中心的半亩空地上,周围没有任何支撑的一幢法式小楼,檐上飞满了纯色的和平鸽。和风味徐,湖边庸庸懒懒的坐着喝咖啡的游人,乘凉的老人,无所事事的本地人。檐上的鸽子从左边飞往镜头右边,停了一下,旋又折回来了。

“河内是有四季的,我出生在西贡。”镜头前这个越南女子的脸占满了整个画面,她的脸本来就是一副美景。浓密骄傲的的眉毛在眉骨处恰到好处的勾勒,一双多愁善感的眼睛自然而然的深陷和流溢出霓虹般的光彩。蜜色的皮肤在如绢丝的秀发下泛着淡淡的光晕。美的默不作声却动人心弦。指尖细细的长烟在唇边划过,吐出淡淡的烟圈。烟圈对面是一个短发的中国女子,宽阔的额角,同样晒的黝黑发亮,没有皱纹的眼角让人猜不出她的年龄,因为她的眼睛那样冷,放佛加冰的卡布其诺,褐色是美的,可是美在她这里是流动的。她们分抽桌上的一包烟。经过的路人以为她们是熟识的老友,其实他们认识还不到一个小时。

“你叫什么?”中国女人问越南女子。

她微微一笑,进而沉默不语,落入自己甜美世界的女人,眼神最为动人。过了一会,她把手上的烟熄灭。侧着身子在白衫左侧的包里摸索着什么。是一张过期的水上木偶剧门票。背面又原子笔写着两个中文。

“葳蕤。”苏念出声来。葳蕤惊异的睃了她一眼。“这两个字,即使是中国人,也有很多是不认识的。”苏笑笑,“谁给你取得,这样生僻的名字?”

“一个中国男人,他叫我小葳。”小葳望着还剑湖深绿的湖面又点了一支烟。

“小葳,我是苏,也从中国来。”

“我知道,所以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你爱他?”苏望着小微幸福并着痛苦的脸。

“我爱他,并且,只能爱他。他离开,回中国了。”

苏没有再问她什么,看着湖左岸耸立的法式建筑,“小葳,带我去看水上木偶剧。”

小葳灭掉指尖未完的烟蒂,|“四点刚好有一场,我们还可以赶上。”

还剑湖中心的法式阁楼在白鸽的掩映下找不到可以拍摄的角度。镜头缓慢抽离,在空空落落的河内街头没有落脚的空隙。平静的湖面落在深绿的倒影中,没人可以找到湖口的去向。远处摩托车的嘟嘟声此起彼伏,近处交杂错综的各种语言。穿白衫的越南女子,腰叉口露出洁白的肌肤。沉默的中国女子,从镜头看这个记忆中的城市。在河内,我遇见小葳,在河内,小葳的爱人离开。

2.

水上木偶剧是自越南李朝时期(Lydynasty,公元1010-1225年)即开始的艺术表演源自于湖泊、池塘遍布的红河三角洲一带,由于水上木偶戏是以水面为舞台,在乡间,那些天然湖泊和池塘,就是最佳的免费表演场所。河内的市立水上木偶剧院是国内最大最正式的木偶剧院,门口排满了外国旅行团的巴士,成批的鬼佬拿着相机想拍下这个独特的东方艺术表演。你们没有买到前排的位置,勉强购到了两张TWOCLASS的票。|“在胡志明的乡间,我们常常自己表演这样的节目。”小葳在等待买票的时候对苏说。

木偶剧场总是爆满,这是外国游客旅行河内的必有项目。关着的门关不住弦弦色色的锣鼓声。紧锣密鼓直扑耳际,尖而高的女子开场,唱歌的艺人坐在池塘的左侧,不用表演的两男两女在一旁无聊的盯着前排座位。从高处俯瞰整个剧场,看见前排唱歌的女人把鞋脱在一旁,男人是唱低吟部分,年纪有些大,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的剧小葳已经看过多次,并且对对白台词已然谙熟,表演的人最是疲惫,好在表情的只是木偶。这些笑过千百次的木偶依然用同样的弧度笑着,没有人觉得勉强和难为了他们。苏最怕看谙熟多次的表演,演员的表情让人觉得狰狞,每一次开场都是同样的笑,让人错愕。小葳在巨大的铜锣声响中仍然不忘给苏解释剧情的发展。小木人出场像是滑动在没有人的荒原,苏喜欢这些小木偶,灵巧的身躯,活动着越南文化的灵魂。

“我们在乡间,常常自己表演这样的节目。”小葳对于木偶剧的热爱并不逊色于苏。每个人的成长里都会有记忆深刻的载体。苏知道木偶剧对于小葳如此。前排唱高音的女子静下来,另一个转呈的声音起来,委婉的在讲述一个简单的故事。耕种的庄稼人,愉悦的在乡间插秧。生活的简单和直接在这里静静地彰显,这些一无所有的人要的并不多,而他们是愉悦的。小葳凑在苏的耳边给她讲歌词的意思,插秧的农人,金野鸭的故事,还剑湖的传说。乐曲的声音一直轰鸣,苏并不能完全听清小葳的解述,她看得木偶剧是没有语言的。身后的鬼佬示意她们把头分开,因为挡住了他拍照的视线。她们才发现彼此一直靠得很近,在黑暗的剧场,像是两个落在此空的爱人。下面的剧苏没有看懂,只是不停的转变剧情,以一种欢跃的圆满场面结束了。

走出剧院天已经晚了,小葳略带慌张的看着苏,“我得回旅店了。我老板给我打电话了。”

“那我一个人走走,你去吧。”孤独的人从来不在乎任何人的离去。

“明天我再来找你吧。在HOTEL或者湖边。”小葳有些犹豫的看着苏,放佛她会拒绝她。又好像有很多话要告诉她。

其实他们是上午才认识的,苏背着45升的登山包在老街找住宿,小葳是她拿着地图问的第一个人,而刚好她会中文。于是有了湖边的对话有了贴着耳朵在剧院看的一场表演。在旅途会遇见不同的人,有的人只是为了消失而出现,男人女人,为了利益而接近你。苏不确定小葳为什么接近自己,但她并不防卫,在路上,她认识了很多人,然后他们又都消失了。

身后的老街渐渐繁星点点,点亮的小灯把还剑湖都照亮了,小葳的脸在暗夜里突然显现莫名的哀伤,放佛陇上了一层不能揭开的面纱。

苏没有问她去哪里,每个人都会从你的身边消失,时间也不由你控制。苏只是一个人的旅行,她已经穿越了五个国家,河内是国境线外最后的城市,她想在这里停留,只是因为疲惫,只是因为河内是她愿意留下的城市,在这里她遇见小葳,会说中国话的越南女子,脸上有着哀伤微笑的女子。小葳转身时苏突然从后面抱住她,“小葳,我想抱抱你。”很多人都会这样消失,喜欢的人也只能拥抱而已。小葳安静的笑笑,“亲爱的苏,我明天来看你。”

3.

苏独自在河内的街头漫步,看渐渐落下的余辉照着成群的摩托车队伍,越南的摩托车多的闻名于世,但比之胡志明,这里少的很。政府要求骑摩托的人必须带着头盔,一片一片锃亮的脑袋在夜色中点亮这个城市。河内有很多自然湖,还剑湖,西湖,还有和中国相连的红河。人们晚间便在河畔乘凉。在老街,在还剑湖边人群里多的是外国人。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个狭长国度的首都,和中国南方相同的纬度,这里的天气令人舒适,更重要的是河内的安静。苏从喧嚣的城市出走,独自上路,河内已经是第二十八个城市,她一路走,一路写下明信片,p.R。CHINA给自己的最好的两个朋友和曾经爱过的人。有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彼此的情谊只剩下一张明信片,而真的在一个城市大半年也不会见面,各自为自己的生活经营。见面也无话可说,对最爱的人最好的朋友都是如此,无言以对的其实只是自己。

苏买了削好皮如同莲花的芒果,占一包小小的佐料,酸甜入口。沿着老街一家一家的店铺,这里兜售的都是中国批发市场抵挡的轻工产品。她依次看着,有的时候只是喜欢满眼充溢的感觉,虽然这些都不属于她。新生的干净事物总给人安慰,以为世界也一样新和美好。而事实上无论到哪里,世界都是一样的。

苏的出走是一场逃避,在遥远的城市,有一种安稳的生活在等待她。固定的工作,每天做相同的工作,日子便是365个轮回,不知道尽头的重合。而爱的人在离别时对她说,我不能适应你光怪陆离的想法,我累了,想过安稳的生活。苏是一个没有未来的女子。多年以前这个叫自己BULE的男人并非不清楚,只是他一直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放开她。最终他疲惫的采取了最残忍的方式,“以后,我们都不要见面和联系了。你过你的生活,我想结婚生子了。”苏突然老了几岁,发现自己爱上的只是他的幻觉,而这个男人竟然这样的怯懦。世间温情的暧昧太容易得到以致失去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觉得可惜。

有的人是一见到就开始熟识的,苏和BULE是相亲认识的,苏的母亲希望她能够有安稳的世间生活,努力给她物色可以结婚安定的男人。BULE比苏大七岁,属于长辈眼中的问题青年。两人在某种使命的催促下见面相识,苏只当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可是这场游戏让她爱上了这个瘦弱的男人。他并非不爱她,却总是躲着她,“苏,你的身上有太多太多我无法把握的东西。”是的,苏一刻也没有想要停下来,因为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到底缺少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不快乐,而这种不快乐已经蔓延到了灵魂深处。她一直羞耻的依靠某种脆弱的药物让自己平静而快乐,这与他无关。但当她下定决心要为他好起来时,他离开了。人的怯懦和脆弱是自己都无法估量的。他在离开她很远的城市,收到她一路寄来的明信片,内心凄凉。难过的时候他轻轻摸着她前额的细发,“怎么了?”但他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

河内的米粉非常出名,苏从胡志明市走来,一路除了汤粉,炒米粉就没有别的食物,河内也是如此,从街边摊到小饭馆早晨清一色的汤粉,牛肉汤粉,牛腩汤粉,到中午才有炒粉吃,晚上照理是汤粉炒粉,偶尔有卖炒饭的但当地人并不感兴趣。苏在街边的板凳坐下,老板热情的招呼她,她指指旁边一个越南小妹的炒粉,食物变得简单,即使言语不通也能够点菜。等炒粉的时间非常长,师傅会先将牛肉和青菜像炒菜一样炒好,然后再炒面,最后还要合着炒一次,这工序是十分复杂的。等待的时候苏点了一支淡淡的爱惜。抽烟只是为了让自己集中已经涣散的灵魂。

BULE看到你眼里无法捕捉的光彩,曾经很担忧的说,“苏,你是一个灵魂被摄破的女子。”

苏若无其事的笑着,“是啊,也许有一个鬼魅拖住了我的灵魂。”“那么一定是个男鬼。”两人默契的笑笑。他的眼里盛满失望。这样的女子是危险的,他没有勇气抓住她。直到离开他也依然怯懦,甚至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理由。苏其实从来都知道他会离开自己,只是生气他会这样怯懦和决绝。当一个男人因为爱你而远离,是一种幸福么?苏想着,傻傻的笑了,老板端上刚炒好的粉诧异的看眼前这个女子。越南人不喜欢吃油腻的食物,老板断定苏是个异国女子,闲时来和她搭讪。“JAPANESE?”苏笑而不答,一路上人们都以为她是日本女子,因为她刚刚剪的短发,和寂寞的神情。常常看见祗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同胞,一副暴发户特有的嘴脸,苏从来不和他们交谈。她不谈政治只是不喜欢这些心态有问题的人。苏独自吃完一碗米粉,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

4.

“苏,你还好么?”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他有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那是捷克,在柬埔寨遇见的捷克,他好像很慌张,“飓风来了,苏,我们快逃,我带你逃跑。”苏有些茫然,飓风袭击的是缅甸,难道我跟捷克一起回到缅甸了么?苏来不及多想跟着一起向外跑,看见自己光着的脚,再看简也是光着脚,再看时两人已经站在大路上了。路的转弯处是老挝的万荣,成片的云朵躲在山崖的背后只露出眼睛看这些惊慌失措的人。“苏,我没有护照,没有VISA不能走了,你快逃,快一点,飓风就要来了。”捷克放开苏的手,坚定的看着苏,苏有些晕眩,柬埔寨的简,缅甸的飓风,老挝的公路。这三者好像不具有关联性。“不,一起走。”然而分别是她恐惧和不能接受的。峰回路转排山倒海,苏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叫喊,却没有声音。嘶嘶的气从喉咙向外冒,放佛就要断气了。等到没有力气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将一张被子揉得不成样子。房顶的风扇懒懒的转动着,窗外的黎明渐渐有了颜色。苏摸着自己满是汗水的额头,下床去洗脸。站在浣洗池前面突然摇摇晃晃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脸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心头一闷就没了知觉。

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墙壁,白白的被单,白白的输液瓶,还有眼前小葳白白的长衫。小葳温柔的擦着苏额头上的汗水,像个熟练的护士为苏打点一切。“亲爱的苏,你醒了么?我来看你,而你居然晕倒在旅店的洗手间。还好在外面,被人及时发现了。”说到后来她好像漫不经心,放佛包裹里还有一个希望她分享的宝贝,却又犹豫不知道怎样拿出来。然而她还是说了,眼睛闪烁光芒,略带颤抖的声音,“你知道么?你要做母亲了。”小葳的声音满是羡慕,苏却惊异错愕,她没有想过,居然已经有一个生命寄生在她的体内,和她一路颠簸于此。她挣扎着坐起来,忍住身体不适时机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