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天云在前面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点也不知道后面那两个人正定睛打量着他呢。他越是觉得不知所措,越是彷徨不安,在他们眼中便越是显得不可思议。他们都在猜测着他如此不安的原因。
莫傲沉吟道:“他可能是从小便不喜武道,却因生在武林之家,深感无奈吧?”
傅颂想起刚才奇天云露出反常的举动,其实只是在莫傲提到所谓的人剑合一之后,难道他独独剑法一道充满畏惧之心吗?想到这里便觉得这其中因由实在没那么简单,但是却又不便相询,只有看看他愿不愿自己说出来了。
奇天云走着走着,脚步已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住脚步,内心经过短时间的冲撞已稍微安定了下来,站定之后,环顾了下四周,又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不禁愣住了。
莫傲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刚才想什么呢,怎么像着了魔一样?”
奇天云叹了一声,想了想,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想到了什么,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时,却见傅颂正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他,心中一懔,颇觉有些怠慢了前辈的教诲,忙上前去正要致上歉意时,傅颂却笑着打断他道:“无妨无妨,倒是你刚才像走火入魔一般,把老夫都吓着了,老夫还担心要不要给你疗伤呢,呵呵!”
奇天云更觉得有些抱歉了,不好意思地道:“可能是晚辈太过驽钝了,对这等武学至理竟全然无法领会,总觉太过深奥了吧,打断了前辈的教诲,真是过意不去。哦,两位还是继续吧,不必理会我了。”
傅颂朗声笑道:“反正已经被你打断了,哪里还讲得下去啊,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倒是刚才你究竟想到了什么,你刚才所说的话,老朽活了一把年纪了,却是从未听人说起呢?要不要给我们两个说说,以开茅塞,啊?”
莫傲也极力怂恿道:“没错,我也从未听过呢,不知奇兄是如何想到这等古怪之语,莫非是得异人指点吗?”他所说的异人自然也不排除西门伞,要知道一直以来,武林中人都对西门世家的武功颇为好奇,别说不知道西门世家武功路数的,即便知道的也只有更加疑惑而已,毕竟历代庄主的武功路数基本上都是截然不同的。
像西门伞那样以精钢打造的伞作为武器,在西门世家中是绝无先例的,何以西门世家的武功招数竟能代代翻新呢?不管这其中有怎样的缘由,总之是跟天外之剑脱不了关系的,这早已是武林中惯有的定论了。而奇天云倘若得过他的指点的话,得到过一些与世俗相异的见解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了。
奇天云茫然地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了吗?”仅仅只是在转瞬之间,冲口而出的话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莫傲更为奇怪道:“奇兄不是这么快就忘了吧?刚才我提起人剑合一的时候,你不是说‘人剑各不相同,为何又要合而为一’吗?敢问奇兄,若不达到人剑合一,又怎能在剑道上迈入天人合一的无上境地呢?”
奇天云暗自思忖着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时,却听傅颂又道:“奇少侠与西门世家渊源颇深,莫不是曾聆听过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学至理吧?”他刻意说得夸诞其辞,好使奇天云不至于随便说点什么敷衍了事。
奇天云苦笑着摇摇头道:“其实我不过是对学剑一事颇感吃力而已,哪里像是前辈说的那样,若我说从小家父便反对我学剑,只是练过一些气力功夫,西门庄主也从未教过我任何武功,我只在十几岁的时候才偷学过半天的剑法,此后一身功夫便就此耽搁了,不知两位相信吗?”
傅颂和莫傲都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会儿,他们自然都想不到堂堂守剑山庄的前任庄主,竟会带一个几乎不懂武功之人在京城中出入几大武林世家,然而看奇天云那样子却也不像是全然作伪,他若要学武的话,条件应该说是得天独厚的了,假使西门伞指点过他一招半式的话,那也是受用不尽的,即便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父亲从小不允许他学剑,恐怕也不足以阻挡他在武道上有所晋级吧?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他竟然对武学一事如此困惑呢?奇天云也并不想多做解释什么,他转过身去往大路前方走去,步伐已不像先前那样沉重了,但却仍有些迷茫。
傅颂和莫傲自然是无从猜测事情的缘由,但都能大概想到这其中必定有某些无法抗拒的因素在内,而且是外人无从分担无从帮助的。由此,他们也都想到了自己的事情,毕竟人生在世,一定会遇到无力回天的事情,所谓天人合一,许多时候其实也是人们在遇到诸如此类的事情时,对天命所做的让步而已。既然不能与之相抗衡,那便只有尊崇天命所归了。
一行三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默默不语地走着。山路蜿蜒前行,不知通向何方,然而也正因为不知道前路的方向,便不需有太多的顾虑了,只是人生之事,若全然不知将会行至何方的话,有时则会让人乏手足无措甚至是身心疲。
究竟是应该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向,然后只管大步前行,还是懵然不知,任由老天的摆布呢?
山路两旁的景致较之先前已有些不同了,葱茏的山林已渐渐看不到了,脚下是柔软的沙地,而且前方已越来越空旷了,脸上刮来的清风让人心旷神怡,耳边渐渐听到潮起潮落的声音,已越来越近了。
再往前走出一段路便能见到不远处起伏跌宕的漫天白浪了,想不到,刚离开宁静的山林,眼前便见到浩瀚辽阔的大海了。
站在海滩上,海风更强劲地吹在身上,滔声也比起先前更加猛烈地贯入耳内。站在这里,心中的烦闷顿时间一扫而空了。
波涛翻滚的海上远远可见大小不一的海船扯帆远扬,往海平面更远处航行。
傅颂忽然叹道:“我记得那一日,我带冰琴在海上行进时,恰巧便遇见了漂浮在海面随波逐流的漂游子。”
莫傲忙道:“就是那个与前辈大战过的幽谷子的师弟漂游子吗?”
傅颂叹道:“是啊,那日,行至中途时忽遇此人,多年前老夫本来还跟他打过一场,可那时竟然认不出来,或许是因为老夫一直自视太高,没料到此人的武功竟会在短短几年之内突飞猛进吧,以至后来在老夫和博儿联手之下竟还是被他战败。不过那一次,老夫是真地心服口服佩服之至啊!”
在强劲的海风中,傅颂这番话犹如穿过滚滚波涛再传入耳中,听来甚是让人心情沉重。
莫傲也叹道:“武学之道的确是茫无际涯,每个人不管有多高深的修为,最多也只能占据冰山一角而已,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常胜将军会被人战败。上次前辈和令公子联手对付漂游子之事那可是武林中一件很惊心动魄的大事,只不过那漂游子向来行踪飘忽,就算偶尔能知道他的行止,而下一刻他身在何方却也无从让人知晓,想必前辈一定花了好多工夫去探寻他的踪迹吧?”
傅颂摇头失笑,额前乱发随风飘摇,他苦笑了一番才道:“老夫倒没找到他,倒是老夫一个老友帮忙找到了。”说到这儿却又打住了,像是不大感激那位帮忙的老友。
奇天云只是望着海面的波浪,一言不发,一点也不去理会他们所谈之事。海面上尽是一些从此地出发去往别处的海船,只有一艘并不是很高大的帆船扬帆而来,越来越近了。
莫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道:“对了,听说奇兄与漂游子和他的师弟师妹们关系甚好,那奇兄可知道漂游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奇天云一听这话,转头看了看莫傲,又看了看傅颂,目光又转向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唏嘘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去,但又像是谁也无法将他摧垮的人。”
“哦?”莫傲眉毛一耸,显然从未听过有人这般评价过漂游子,片刻之后便像是有所理解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哈哈——”傅颂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点头道,“这般评价对他而言倒贴切的,老夫先后与他两次交手,前次他武功修为尚浅,败在老夫手里。老夫记得那一次他真地败得很惨,跌落水底生死不知,后来他又现身江湖时,连我都有些猜不到他究竟是怎么挺过这生死难关的,而当再次与他交手时,老夫却突然发现短短数年光阴,他的武功竟然会进步如此飞快,快到让人无法相信呢。”
莫傲微微叹了一声道:“师弟尚且如此,师兄那就更不必说了,看来武林中对他们师门两兄弟的忌惮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傅颂却道:“忌惮归忌惮,紫毒门的崛起虽然令白道武林压力倍增,不过眼下白道黑道能保持一种平衡之势,紫毒门也是功不可没的,就这点而言,紫毒门也并非一无是处啊。”
莫傲似乎有些不解道:“听前辈的话,似乎对紫毒门颇为赞许呢?”
傅颂摇头失笑道:“完全赞许是不可能的,上次因为老夫和漂游子之间的宿怨未了,致使武林正道差点便举起义旗讨伐紫毒门,正邪之战几乎一触即发,而下一次正邪之战也早晚会爆发的,只希望在老夫有生之年不要看到就好了,所有这一切自然是无可避免的,有机会称赞的时候还是尽量去称赞吧,别等到双方对阵之时才感叹未曾把握好机会啊!”
对莫傲而言,如此称赞他是难以做到的,而对奇天云而言,无论对哪一方的称赞似乎都是不尽合理的。毕竟是有了正邪之分才有了敌友之别,而划分的标准却又是因时因地而异的,有时候也并非是泾渭分明的,世间最好的朋友未必不会成为敌人,而本该会成为敌人的人,未必不会演变成知己,这种事情又该如何去清清楚楚地区分开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