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鹤鸣英雄传
4239100000001

第1章 天台天台

蜀中多山,临邛一地有山名曰天台,古语云:“天台天台,登天之台”,盖感叹于其险峻山势,其势高峻如台,矗然上耸,山背夹门关,乃军事咽喉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鸟瞰天台全貌,山峦起伏,丹崖壁立,巨石嶙峋,林木繁茂,一条金龙河逶迤山间,山中遍布流泉飞瀑,叠溪长滩,五彩浅池,碧水深潭,确乎名山胜水,佳境叠现。

天台山因其风光绚丽旖旎,自古以来辄为宗教名山。远古时候,天台山为邛人生息之地,到汉代始有道家来天台相山掘洞,筑坛祭神;至南北朝时期,西域僧人普达舍耶遨游至此发现这块风水宝地,便驻留下来创建了天台佛寺;隋唐时期,宗教蔓延,初唐时火井县令袁天罡尊崇道教,李唐皇帝亦自称为老子后裔,因而有唐一代天台山以道家势力为大;两宋时期,天台山道、佛并存,两家争山夺林,各营院园,道观佛寺多达百余处,形成庞大的宗教山城,气象非凡,宗教势力泛滥,各派矛盾百出,于是出现了州通判、推官驻山主政之事。

佛、道二教并处一山,因教宗不同,崇祀各异,相互之间时有诋毁,两家在天台山上不断发生着冲突,此消彼长,为争山占地,自立正宗,常大动干戈,厮杀不休,历代官府衙门无法了事,由此在天台山上造成佛道两家长期对峙的局面。

到了北宋徽宗时,道教贵为国教,各地纷纷乘势兴道,邛州本是道家发源地,天台道派更极盛一时,道众达数万人。但随着偏安的南宋王朝无力扶持道教,佛学与儒家文化的融合,形成了博大的虚无,宏丽的辩词特色,把道家逼到了逆境。天台山九九八十一峰,其时五十二峰有佛家寺院,香火旺盛,道家却远远不及,止道观十余座。

在这些道观之中独树一帜的崇真观,是天台山道派的基业所在。传说天台道派本为五代时一云游道人所创,此人名叫张远霄,眉州人士,年少时在临邛学道,初为人疯癫不已,有天途遇一位老人,手持一张竹弓、几枚铁弹,卖与他要价三百钱,向他道:“吾弹能辟疫病,当宝而用之。”张远霄相信老人的话并要买下,老人又传给他度世之法,离开时回望,张远霄才注意老人眼里有重瞳。多年以后,张远霄路过白鹤山,见峰上有一座四目仙翁的石像,心中有个声音对他道:“这是你的师父啊!难道你不记得竹弓、铁弹了吗?”张猛然大悟,遂证仙道。

张远霄忽然得道后,在临邛天庆观开坛讲经授法,自谓“玉帝侄子”。他还经常向天射铁弹丸,人们问他射什么,他回答:“打天上的孤辰寡宿罢了。”传说他擅长张弓弹丸绝技,以那些作乱世间的妖魔鬼怪为目标,百发百中,以庇佑百姓多子多福,老百姓遂称颂其为“挟仙”,所信者遂众。临邛境内的天台山风景独秀,更有道家所膜拜的仙鹤栖息于此,张挟仙为图得清净,将原先所在的天庆观迁至天台,另名“崇真观”,率弟子一心奉道。

南宋淳熙年间,天台道派借口修缮崇真观,其旁部分违章佛殿应予以拆除,佛门哪肯依就,于是两方大打出手。青城山道派亦派人襄助,一时杀机四伏。适时,大诗人陆游作客邛州。

在南宋时期,北方广大人民在异族侵略的铁蹄下痛苦不堪,而庸懦的统治者却偏安江南,过着苟且而奢逸的生活。国家命运和民族前途紧系着每一个有识之士的心,陆游以他悲壮激昂的诗词,唱出了爱国御侮的时代精神,可是这种抗敌复国的主张得不到朝廷认同,却招到当权者的厌恶排斥。

陆游屡次上书自荐,最后才得到一个夔州通判的官职,任满后,他受川陕巡抚使之邀在幕中处理军务。改换戎装,驰骋在汉中广袤大地,铁马秋风,豪雄飞纵的军营生活,使诗人的怀抱为之舒展,写出了很多热情奔放的爱国诗篇。

淳熙二年,陆游的朋友、另一位大诗人范成大镇蜀,陆游被请到他帅府中去任参议,豪放不羁的作为,又引起周围同僚的讥议和不满,说他“不拘礼法,倚酒颓放”。诗人索性自号“放翁”。于是他以诗酒娱心,以山水纵目,四处游荡。

四年,陆放翁受邛州州守宇文绍奕邀请到临邛一游。凭吊了文君井,游览过白鹤山、竹溪湖等地之后,在送别宴席上,陆游含蓄表达了“长作临邛客”的意思,主人十分高兴,便委以推官之职。此职实为闲职,可自由游历,陆游就代表官府去天台审理这桩道佛讼案。

天台山上,微雨迷雾,空气愈加沁凉。细雨濛濛中,陆放翁踏着蜿蜒的石天梯上山而来,见得古杉夹道,林荫蔽天。举目四望,青山滴翠,峻岭含烟,层层瀑布,水花飞溅,欣赏着美妙的景色,放翁的内心无比欢欣畅快,暂时忘却了人生仕途的不尽如人意。

佛道两家早派人在路旁迎候多时。放翁随众走过藤萝缠绕、苔藓铺地的栈道,进入一片幽闭的密林,“官房”就在密林丛中。所谓“官房”者,是当地对处理宗教纠纷的官方场所的叫法。官房衙门高大庄严,四周围青松翠柏,威猛的石狮子蹲坐衙门口两旁,整个环境阴森清冷,更衬托出官房作为宗教仲裁场所的静谧肃穆。众人依次进入其中,陆游端坐在堂上,道佛分立一边,只等他发话。

此刻,似乎忘了置身何所,颤手抚髯,怆然泪下。诗人就是比平常人要多愁善感一些。

“陆通判,您这是?……”道士和尚一齐发问。

稍一思量,放翁颤声道:“金人侵略,山河破碎。我中原父老尚在异族的统治下饱受欺凌,流离失所。尔等偏居一方,虽无切肤,亦有国恨,却作蜗角之争。国耻未雪,何由成名?寺院道观本应为民祈福之地,而今却沦为两派纷争的圈地范围,甚至要靠武力来决断,山林鸟兽为之惊恐,日月星辰因之黯然。敢问慈悲为怀之佛允否?道德无上之君允否?……”娓娓道来,慷慨激昂。

聆听着陆游这番恳切的话语,众皆默然。道士与和尚们反省片刻后,纷纷跪倒在地,悔泣万分:

“陆大人真是爱国体民的志士哉!夫人皆有心,心皆有爱有憎,有荣有耻,我等羞愧难当矣。”

“国难当头,朝廷偏安,我辈虽不能为国效力,但总不该自相戕害而祸及乡民。我们愿意和解。”

……

这场即将兵戎相见的纷争,就在陆放翁一席颇有分量的话后全然销解。

处理完佛道两家的纠纷事务,放翁与众人一同遍游山中风景,雨后初霁可见云瀑。金龙河自远处山峰蜿蜒而下,一路上铺就了瀑布、叠溪、长滩、深潭,水景线密集,诸多景观依水幻化,形成“九十里长河八百川,九千颗怪石两千峰”的山水长卷。

末了,道家为首的青松道长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一座最高的山峰道:“此峰我们本地人叫做‘白天柱’,尚无雅名可称,陆通判乃江南才子,可否为之名。”一旁佛门领衔的枯木禅师也道:“善哉善哉,由陆大人赐名再好不过了。”陆游凝望良久,道:“诸位看此峰,白雪皑皑,状若美玉,耸入云霄,雄奇壮丽,就叫它玉霄峰吧。”众人连连点头称许。

天台院的执事和尚指着所在的地方道:“此小阁楼刚刚落成,也请陆大人为之命名。”陆游道:“呵,此地也山势极高,站在阁楼之上,隔云海相对遥望,你这新建的阁也就叫玉霄阁好了。”

日暮时分,青松道长备饭招待陆游及随行众人。席间,有小僧对陆游所作判决似有不平意。

放翁微醺,趁着酒意默默走到庭院外,拔出身上佩剑,突然一跃而起,飞身上了削壁千仞的山崖之上。落脚处不过方寸之地,他倚身在山边,以气运剑,以剑为笔,笔法迅疾凌厉,在崖壁上刻下了一首诗:

“竹舆冲雨到天台,绿树萌中小阁开。

榜作玉霄君会否?要知散吏按行来。”

一个壮志未酬的闲散小吏,雨中巡行而来,你看到了他一时的欢快心情,可你是否知晓他心中的失落和伤感?

众人仰望着崖壁上用苍劲的笔意刻就的诗句,皆钦佩叹服。原来陆游不但写的一手好诗,武功也十分了得,可惜这一身文武双全的本事却得不到施展,只能借酒浇愁。

淳熙五年春,陆游离蜀东归。这位一生忧国忧民的大诗人也无缘到临邛故地重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