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快！快……
把那瓶止血的拿来！
绷带！绷带！
参片呢？拿参片来给她咬上！
现在已经接近天亮，然而皇城里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太子的住所里聚了一众御医，丫鬟们不停地跑进跑出，手里还端着染血的水盆和绷带。
太子此时正等在房外，丫鬟已经几次请他去旁边的偏厅里等，但他做不到，他现在简直做不了任何事情，更没办法安静地坐在那里等。从小到大他只在两件事上这么绝望这么不知所措过，一次是他母后死的那晚，另一次就是现在。
又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经开始放明，劳碌了一晚的人此刻正是最困乏的时候，然而房里的御医们依旧不敢怠慢半分。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亮了，但太阳还没有出来，天依旧灰蒙蒙的，气压低得要命，看来今天应该会是个阴雨天。阴沉的天气让本就烦闷不已的心更加地焦躁不安。已经整整一夜了，太子在房外守了整整一夜，可房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他已经几乎绝望了。
又是这样？就像十四年前的母后离开的那晚一样，当年他亲眼目睹了母后的死亡，难道现在又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伶觉轩也这样走吗？他不能接受，决不能接受！
想到这儿，他突然眼前一花，不由地一个趔趄，他推开过来扶他的下人，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就往房里冲，在门口，他与另一个急匆匆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他没有理会，禁止就要往屋里走，却被那人死死抓住。
“太子，太子？好消息，好消息啊！”
太子无神的眼睛勉强聚光才看清原来撞到他的人竟是太医。太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死死地抓住太医的胳膊，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能冒出火一样。
“怎么样？太子妃怎么样了？”
“太子别急，别急，好消息，好消息啊！太子妃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血已经止住了，而且母子平安！”
“脱离危险了？”
“是啊，太子妃已经完全脱离危险了！”
“好……好，脱离危险就好，脱离危险就好……”
太子嘴里碎碎念着，脸上的神情也终于开始放松了。他松开抓着太医的手，转身准备去看望伶觉轩，突然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又抓住太医，问道：“你刚才说——母子平安？”
“是啊，母子平安！”
“太子妃她——有喜了？”
“是啊，太子不知道？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
“是啊是啊，恭喜太子，贺喜太子啊！”太医双手抱拳，一副等赏的模样。
“好，我知道了，你带人先下去吧。”
“是。”
折腾了一夜，他们这些人终于能回去休息了。可那太医一时还有些摸不清，为何这太子听说太子妃有喜了并没有多开心呢？罢了，这皇家的事不是他一介太医能揣测的，此事更是有关皇室血脉，太子没有发话，恐怕此事目前还不宜张扬。想到这儿，那太医赶紧叫人收拾了东西，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开了太子住处。
太子来到伶觉轩床前，好不容易脱离了危险，伶觉轩此刻正熟睡着。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额头上还残留着没完全落下的汗珠，嘴唇紧闭，脖子上正缠着厚厚的绷带，伤口处依稀透着暗红的血迹。
丫鬟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太子紧握着伶觉轩发冷的小手顺势坐下，疲惫的脸上有安慰，也有一丝无奈。
“伶觉轩，你怀孕了，你知道吗？”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你放开！”
皇城郊外五里处的小树林里，师遇在努力地拦住想要冲回天牢的上文司问。失去至亲的痛苦他能理解，当年师父离去时他何尝不是不吃不喝地在灵堂跪了三天三夜，可是现在却不是能让他们任性的时候。尽管伤心，尽管悲痛，但他必须要上文司问明白，七王爷不能白死，朝师堂那些兄弟的血也不能白流！
想起七王爷临死前的样子，想起天牢前兄弟们流的血，师遇突然握紧拳头，用力一挥，重重打在了上文司问的下巴上。
上文司问跌倒在地，血和眼泪混在一起，没有吃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痛觉，他就那么倒在地上，眼神空空的，目光呆滞地看着这片皇城之上的天空。
师遇在他旁边倚着一棵树坐下，顺着上文司问的目光，看向同一片天。
“天应该很快就要亮了吧”，他喃喃道，也不知是在和上文司问说话还是在同自己说话。“这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皇宫里，太子住处。
这里的人已经折腾了一夜，这会儿总算能清净了。现在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但在这里仿佛才刚刚入夜。半个时辰前伶觉轩醒了，虽然甚至尚且不清，但也总算是有惊无险了。太子刚刚吩咐所有人都下去，大家本来忙了一夜就很累了，现在得了令更是一刻都不敢怠慢，一溜烟的就全撤了。总管的宫女本来还想留两个人在外照看着，但太子坚持要独自照顾太子妃，她也只好从命。
“太子对太子妃真好啊！整整一夜了，还守着呢！”
“是啊，别看太子平时是凶了点，没想到对太子妃竟然这么痴情，真让人羡慕啊！”
太子听到门外两个小宫女在议论，皱着眉，随即又无奈一笑。
“痴情吗？”他疲惫地仰着头喃喃道。
内室里传来一丝声响，想着许是伶觉轩等急了，太子端着茶碗急急地赶过去，正看见伶觉轩在床上挣扎着想要做起来。太子忙上前帮忙，托着伶觉轩的头，将她的上身轻轻地靠在叠起来的枕头上。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伶觉轩用力看着太子，但头部的眩晕依旧使得她不能很好地聚焦。她勉强笑笑，摇了摇头。
太子看看她，转身从桌子上拿起茶碗送到她嘴边。
“先喝点水吧。你嗓子受了伤不方便进食，我已经命厨房熬了些粥，一会儿你多少吃点。折腾了一夜肯定饿了。”
伶觉轩从茶碗中抬起头，太子拿起手边的帕子帮她擦了擦嘴。
“你——一整夜都守在这吗？”伶觉轩有点费力地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太子放下茶碗避开伶觉轩的目光，耸耸肩道：“不然呢？太子妃为太子身受重伤，太子总不能没良心地躺床上睡大觉吧。”
太子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话，但伶觉轩还是从中听出了他的关心，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伶觉轩垂下眼睑，低声道了声“谢谢”。
太子看看她，起身道：“我去看看厨房粥好了没，你先在这歇一下。”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等——等——”
由于喊得过于用力伶觉轩痛苦地咳了起来，太子连忙回来，拍着伶觉轩的背，将茶碗重新递到她嘴边。
“好点了吗？你干嘛这么激动啊？”
伶觉轩低着头费力地摇着头。
太子突然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来，递到伶觉轩面前，伶觉轩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下次你再想叫我就拿它敲床。”太子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伶觉轩见状不由地莞尔一笑。
收了她这么长时间终于见伶觉轩笑了，太子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把匕首交到她的手里，重新坐下来。
“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地喊我回来。”
伶觉轩收回笑容，抬眼看着太子又低头看看匕首，似乎有些犹豫。
“你想问上文司问怎么样了？”
太子看出她的心思，抢先开了口。伶觉轩看着他的脸不置可否。
“放心吧，他没事，他现在应该已经和师遇到了安全的地方了。”
“他——逃了？”
“是。师遇救走了他。不过他爹就没这么幸运了。”太子盯着伶觉轩疑惑的眼睛，“他死了。”
“你——是说七王爷他……”
“没错，七王爷死了。他用身体掩护上文司问和师遇，被乱箭射死了。”
回想起昨晚的一幕幕，太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伶觉轩听着他的讲述，陷入了沉思。
七王爷死了，师遇带着上文司问会去哪？
朝师堂一早就被太子看起来了，他们肯定是回不去了，难道师遇在外面还有我不知道的联络点……
“行了，你先别想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伤养好再说。”
太子打断伶觉轩的思路，托着她的头，让她重新躺下。
“再睡一会吧，我一会再来叫你。”
太子转身，又突然顿住，伶觉轩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话卡在了喉咙里，静静地看着太子的背影。
“你哥快要回来了吧。”
太子临走前轻轻地叹出一句话。
哥哥……
这句好久没有喊过了的称呼哽在喉咙里反复蠕动。
哥哥，错姐姐……你们，都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