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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年之恨(1)

金乌西坠

落日熔金,已近酉时,酷暑之气却无丝毫消退,反倒使人胸闷气竭,好生难受。汴府的京衙役们打着哈哈走出府衙,忙了一天,他们已是身心俱疲,若是能尝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就当真妙不可言了。

府衙后厅的檀木桌上放着一本册子,上书“开封要案”,一个少年正对着它喟然长叹。这少年身着官差服,清新俊逸,相貌不凡。只见他眉头紧锁,一双眼光射却要射出寒星,眉宇间透出一股傲气,但这股傲气却始终无法掩盖他那丝未脱的稚气。

这少年便是汴京首富薛家的独子薛天傲,此时不过十七八岁光景,却已经名震汴京府,严公律死后,他成为汴京府最年轻的捕头,先后破了“汴京十案”、“崆峒迷案”、“点苍疑案”等众多大案奇案,每一件都叫人拍案叫绝,就连天下第一神捕李洛神也不得不颔首翘指道:“此子真乃神人也。”数年未见,昔日毛头小鬼已长成七尺少年,胸脯横阔,往公堂上一站,当真有贼子难敌之威风。

但这位少年神捕如今却遇到了几个让他头大的案子:先是蜀中唐门之主唐若夷,在汴京翠云楼自己的厢房中被杀;接着蓝田三杰在汴京郊外的密林中遇害;紧随其后,天下第一易容大师贾之侯离奇卒于府邸。几人均是被凶手一击致死,致命伤便是胸前的那一点,细若蚊足,很难发现的那一黑点。仵作根本无法验尸,只要接近尸首,便会当场昏厥,故死者尸身一直保存于冰库之中。撇开贾之侯,那唐若夷和蓝田三杰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武功位列江湖一流,想要以一击击毙他们,并且只留下这么小伤口的,当今只有人称“八荒神剑”的圣剑盟前掌门东方日的剑印剑法能做到。但东方日德高望重,为人极其刚正,并且早已在十年前便隐居山林,所以薛天傲不相信东方日会是凶手。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严公律过世之后,薛天傲却谨记严的教诲,不再出言不逊,破案暇余便置身书房,从《太公兵法》读到《册府元龟》,由《水经注》览至《周书》。几年后像换了个人,当年的轻佻孩童脾性已不复存在,代之以不露喜色、沉着冷静的稳重性度。只见薛天傲重重挠了挠头,放下手中卷宗,无奈地走出了衙门。他回望明镜高悬匾额,忖道:“也许,今天是我在衙门当差的最后一天了。”

时值傍晚,街上的声浪却喧嚣过了白昼,一板一眼的买卖声,丝竹管弦之调和着酒客们的畅怀痛饮之音,仅通过音律便已传达出无尚繁华。汴京城高楼林立,商贾云集,货通天下,而薛家正是商界的泰斗。这薛家若是跺一跺脚,整个商界都会覆地翻天。但就是这样一个象箸玉杯之家,江湖人对它的发家史却一无所知,仿佛薛家是从地底下倏然冒出来的一般。薛家虽炊金馔玉,府邸却建在汴京之郊的树林中,有意避开繁华之街市。而蓝田三杰也正是在昨日被害于此林之中,这让一向冷静沉着的薛家之主薛邦圣也慌了神,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将家丁仆人一并打发回老家,准备带着亲眷南迁。

推开朱红大门,狭长的七开间薛家主阁仍威武豪立,硕大斗拱仿佛将刻着飞禽的单檐稳稳托着。只是昔日在屋檐下作活的丫鬟此刻不见了踪影,唯有老管家薛秦进出于阁楼各屋之间,一刻不停忙碌着。

偌大的薛府只剩下富丽的外壳,薛天傲瞧得难受,来到后院,静静地坐在石椅上,只见一只白鸽扑腾几下翅膀,飞上苍穹,一瞬间便无影无踪。“真的要离开了吗?”薛天傲想道,这里有他太多童年的记忆,自己与表兄楚暗雪便是在园中嬉戏长大的。九岁那年,顽劣的薛天傲打碎了父亲心爱的羽龙杯,被赶出家门,表兄楚暗雪放心不下,偷偷和薛天傲一起离开了薛家。父亲薛邦圣原本想让不知天高地厚的薛天傲吃些苦头,料想他们到江湖上经历些惊险,便会知难而退,灰脸回家,却不曾想两个孩童竟十分硬气,尤其是天傲,备了些干粮,压根没准备回来。两兄弟浪迹江湖,不出一年,竟结识了众多豪杰,严公律便是其中一个,神医陆元更成了天傲的生死之交。在薛天傲的帮助下,严公律破了“汴梁十案”中的前七件离奇命案,见薛天傲有破案天赋却不钟于功名,便将不到十岁的他荐入衙门,成了汴京史上最年少捕役。楚暗雪不喜官场,与“怪商贾”金彩神合伙开了间店铺,也有板有眼做起了生意。江湖上更是称天傲、暗雪为“汴梁双星”,极具褒奖之意。两个孩童能在江湖闯出名堂,薛邦圣也是始料未及,叹了句:“唯运势佳尔。”心底却十分喜悦,终于不计前嫌,原谅了天傲。

天傲回过神,叹了口气,只见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从书房中走出。前面的少年头戴白巾,一袭皂衣加身,浓眉大眼,清爽飘逸,让人见之忘俗。他身后的却是身着黑色直裰,剑眉直竖,双目炯炯有神。

那白衣少年见薛天傲若有所思,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不想走吗?”

薛天傲微微颔首道:“有些难过,想起幼时娘亲在园中抱我玩耍之景了。”

楚暗雪拍拍天傲,指着园中松树道:“记得那一年我们助燕叔叔破了点苍派案子,燕叔叔将他的绝学‘乾端坤倪功’传授给我们以示感谢,就是在这棵树下吧?那时候我每天都学得非常用心,但进步却非常之慢,反而及不上你这个漫不经心的人。”薛天傲面有愧色,想到自己的乾端坤倪功练得越来越不得心应手,勉强一笑,道:“六年前薛府外的林中遭了狼,那黑压压的恶狼成群结队竟要冲进府来。”他说着瞧了眼黑衣少年:“多亏文星大哥率众用箭射杀了群狼。”

文星咧嘴一笑,但这一笑却甚是诡异。

原来六年之前,薛家密林中无端闯入了近百只恶狼,食尽林中野兽之后,竟向薛府发起了进攻。文星那时还是一猎户,虽年幼,箭法却甚是犀利。他与通行猎手偶经此林,挺身而出,弯弓射狼,替薛家解了围,此后便被薛邦圣当作恩人留在了薛家。

三人兴致盎然,谈笑回忆了众多往事,言语中无不透露留恋之情。

“少爷,该动身了,老爷在会客厅等着大家伙呢。”老管家薛秦来报,薛天傲无奈站起,叹气道:“有劳薛伯伯,我们这就前去。”

薛家之主薛邦圣手持宝剑,正襟危坐于会客厅之上,见三人来到,起身道:“马车已备好,我们快离开这里。”

薛天傲皱下眉道:“爹爹,究竟发生了什么,非得离开不可?难道与这几天的案子有关?”薛邦圣不置可否,道:“无须多问,爹爹知道你放不下京城的案子,但倘若不走,便是死路一条。”薛天傲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非走不可么?”薛邦圣闻言大怒道:“你小子嘴硬,再不走这中原武林都得遭殃!”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长啸由远及近,传入会客厅之中,震得那桌椅不断抖动。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你薛老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缩头乌龟!”

薛邦圣闻言面如土色,紧握宝剑,口中喃喃道:“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去。”薛天傲拔出护身利剑,大声道:“阁下不敢现身才是缩头王八!”楚暗雪笑出声道:“乌龟学舌却是一大奇闻。”

“薛家人尽会逞口舌之能么?”却是莺歌燕语般的动人女声,此声过后,便见一男一女,男的身穿短袖红袍,女子身披蓝色缕衣,手挽手走入了会客厅。那男子昂藏七尺,相貌堂堂,与身边的鼻腻鹅脂女子倒是正好一对璧人。

薛邦圣见唯有两人前来,稍松口气,道:“炎圣﹑寒尊光临舍下,不知有何贵干?”那红袍男子道:“十年了,想不到薛老爷还记得我炎圣颜若焰啊!”女子捂嘴笑道:“他既然认识咱们,倒也省去不少口舌。”这女子正是江湖上素负盛名的寒尊冷如冰。只见她转过玲珑身,对薛邦圣道:“快些交出轩辕夏禹神剑吧,免得我们动手。”薛邦圣不加理睬,轻声对天傲三人说了一句:“退后!”便长喝一声,抽出宝剑,一抖剑身,宝剑嘶嘶作响,如灵蛇吐信一般。炎圣叹道:“好一把七星龙渊剑,但他的主人毕竟不是伍子胥。”薛邦圣道:“伍员虽故,剑气长存。”说罢长剑直刺炎圣。炎圣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舞出数个剑花,欲作格挡,但双剑相遇,炎圣觉大力从薛邦圣剑尖涌来,只得反手挑开,后跃闪避,以右腿为轴,身形疾转。他催动内力,软剑好似笼罩一层火光,随着身形画出一道火圈,护住周身的同时向圆外激射火劲。薛邦圣柔和转动手腕,将长剑挥舞如屏障,他目光一闪,纵身向炎圣头顶跃去,凌空劈出一道剑气,宛若半月。疾转之中,炎圣不及挺剑上扬,左足尽力点地,失去重心连人带剑一同飞将出去,撞在厅柱上,吃痛道:“冰妹快来,这厮的武技已凌驾于当年。”

寒尊原以为薛邦圣如今不过一介商贾,久疏修炼,炎圣一人足以摆平,却不料其剑法如此高明,一时间竟呆住了,听炎圣那一声喝顿时觉醒,从发髻上取下一根银丝,细弱发丝,本想攻其不备,偷袭薛邦圣,谁知银丝尚未及薛邦圣丝毫,便受到一鼓强大气流冲击,将银丝带偏,不由花容失色,道:“‘五行剑气’!薛老儿的‘八荒神剑’竟练到了第五层。”炎圣闻言也暗暗叫苦:“怪不得这家伙恁地厉害,我二人怕是敌他不过了。”话虽如此,仍坚定站起,勉强笑道:“‘汉邦圣手’果然扎手,竟瞬间化解我的无俦火劲。”

薛邦圣揶揄一笑,他既然人称汉邦圣手,瞧出敌手破绽,以强攻弱便如信手拈来。见对方援手未到,薛邦圣心中生出一分希望,笑道:“老夫这招名为‘狂风烈焰虽千尺,豁得平生俊气无’,专扑你无名贼火。”

炎圣与寒尊相视一眼,一左一右再度攻来。薛邦圣左手执鞘,右手握剑,从容对敌,一时间打得甚是胶着。薛天傲楚暗雪欲要出手相助,薛邦圣朗笑道:“孩儿勿动,爹爹一人足矣。”他将内力引入剑鞘,一手掷出,击得寒尊倒退三步,继而斜点炎圣剑脊。炎圣剑走偏锋,欲以奇制胜,却不想薛邦圣斜剑一点,将他剑路破坏,大喝一声,抖剑回收,蓄势出剑,剑心带着数抹殷红,仿佛细龙吐焰,乃是火龙剑法之“龙衔火树千重焰”。薛邦圣道:“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身影一晃躲过来剑,袖口拂动,一来一去竟将炎圣软剑卷在袖口中夺了过来,剑身还氤氲冒着白气。薛邦圣将软剑掷还给炎圣,道:“再来打过。”他久疏战阵,一时恋战,薛天傲瞧得心急,道:“爹爹,须快些赢,莫给对手留可趁之机。”薛邦圣闻言醒悟,忖道:“天傲说的是,等到大对头前来,我等皆休矣。”一念至此,力贯剑身,凌厉出剑。炎圣咬咬牙,使出绝技‘九龙蟠焰动’,软剑似化为九条火龙,肆意扭动。薛邦圣面带微笑,身影再闪,只听“呯”地一响,炎圣与寒尊的兵器却是打向了自家人,直震得两人虎口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