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橡皮:中国先锋文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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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全金属小昕:写作和爱情(6)

记得第一天上学。我害怕到简直都有点魂不附体,颤颤巍巍的。下午上课的时候,我很想尿尿,但因为还没下课,我也不敢举手,就尿到了裤子里。真是个惨痛的回忆。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穿着滴滴答答的裤子,裤脚里一个劲地往出冒着小水泡。幸好没什么人注意到我。还太小,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

4.

我爱我老叔。也就是我小叔叔。他是我童年时期的理想爱人。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我喜欢他,并把他朦朦胧胧地锁定为,某种目标。我老叔情商很高,用现在流行的词说,情商。现在看来,这也许和他从小就被寄养的缘故有关,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一直都会。

他是那种,会和小孩,说“大人话”的那类人。比如,我还不到十岁。他就跟我说,“什么是好人?要记住,对你好的人就是好人;要和三教九流都能混成朋友才行;每个人都有一把打开的钥匙”,等等。

东北人看上去都很亲,人和人之间。即使一个人恨另外一个人,那也会显得很亲。这个是东北人才有的特点。当然这个特点导致了很多优点,他们热情,开朗,容易混熟,很逗,爱说段子,爱凑堆。但也有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会产生无数的情感纠葛。不只是爱情,各种情,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我姑姑离了三次婚,最大的那个姑姑。其实她这个人,在我看来,非常的天真可爱。她爱漂亮,骚且美,喜欢有才华的男人,情绪化,神经质,有种很粗鲁的生动。如果是现在,也是个很酷的妞,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她甚至能为一个男人和我爸爸绝交,也能为一个男人和全家吵作一团,给两个女孩当过后妈,二十岁和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同居过三年。总之,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小镇姑娘,文艺作品中经常成为悲剧女主角的不二人选。

我表姐的皮肤很黑。这点像她妈妈,也就是我那个骚且美的姑姑。但她一定认准是我小叔叔给她晒的,在她两岁的时候,一次没有大人的旅行。

我爷爷中风以后,我奶奶就倒了霉。原来,都是我爷爷让着她,两个人虽然都能吵,但他吵不过我奶奶。

这可能是他娶我奶奶的原因。

虽然我外婆待我很好,但我很小时她就去世了。我基本上,是由我奶奶带大的。她不喜欢我,我小的时候,也不喜欢她。但我们从没有过正面冲突。我只是把这种感觉默默放在心里。典型的A型特征。

我和她,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甚至都想不出来,回忆不出任何一次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不大管我,也懒得和我说话。有时她出去逛街串门什么的,会跟我说,乖乖待在炕头,别动啊。然后一小时,两小时,她回来了。我一动都没动,就在她说的地方。

5.

那个小镇是天堂。春夏秋冬都是。夏天,小学的灰土墙壁上用粉笔写着“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老妹儿,我喜欢你”“大傻X”等。有一天我坐在秋千上,觉得自己都快飞上天了,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这时一阵微风掠过小腿,白色的裙角也飞上了天。现在想起来,上帝,或许在那个瞬间停留过。

我大点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我奶奶对我的变化了。她也还是和我说得很少。但她会给我洗很硬的牛仔裤,给我做我喜欢吃的烧鹅,我被男生欺负了,她会不跟我打招呼就去三楼找我的数学老师告状。总之,她变了。

我爷爷经常骂她,有时还摔东西什么的。很奇怪,中风影响了语言功能,但他骂人来却相当清晰,这甚至成为我们一家人常常开玩笑的谈资。大家都习惯了,包括我奶奶。

她显得顺从,我爷爷骂她时也完全不回嘴。总之,像变了个人,那个时候放暑假,我没地方可去,就整天待在我奶奶家里,和爷爷一起坐在炕上看“夕阳红”。

我最后印象中的爷爷,就是一个常年穿着藏青羽绒衣,不到半米处,和一个小黑白电视机为伍的漠然的老头。而我奶奶,我竟然对她没有最后的印象了。他们去世的时候我都不在。

他们后来也离开了东北。在那么老的时候,先是去了河北的昌黎,我二叔所在的地方。但总是和我婶婶发生冲突,于是接着去了南岔,我小叔叔的地方。后来,就死在了那里。

我爸爸远离了那个家。这个我相当理解。就像我二婶对我妈妈说的,在这个家里,到最后吃亏的总是我大哥。谁都知道,这是公开的秘密。

但他还是忍不住,到昌黎,回南岔,看望了我爷爷奶奶几次。却也还是没挺到我奶奶的最后关头。她晚期得的是胃癌,她自己也知道。当时我两个姑姑,我二叔,我爸爸,都回了南岔。“她很开心,她一看到我就笑。”我爸爸每次喝多就会说起这个。

我爷爷在我奶奶去世后一周,不吃不喝。三个月后,他失去了意识,他们给他打了一种针。于是这个年轻时在单位里也不受待见的警察,也消失了。

6.

1987年,我小学六年级。毕业典礼,整个四方形的操场黑漆漆的一大片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全校学生同一时间集合在操场上的壮观景象。我站在那无数的小黑点中,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我觉得我是空的,我是没有的,我什么都不是,这个世界不存在“我”这么一个人。于是我在心里,心底深处,藏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盒子。

那个盒子里藏着另一个我。但直到今天,我都没能到找到那把,不知丢在哪里了的,盒子钥匙。

全金属小昕的诗:狮子的爱情

狮子的爱情

听杨黎说过一件事

这件事

这里不方便说

太心酸了

狮子座,干吗那么蠢哪

那时我们很多人正在吃饭

但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想着想着一直想到

特别特别的伤心

我写了一首

自认为应该是诗

可写完后

我觉得它根本不是诗

于是我就删

在iPhone的备忘录上

还挺长的

需要删很久

当我删到倒数十八行的时候

突然觉得它就是诗

诗就是要被这样

消灭掉的

古怪的爱

如果你死死盯住一个字看

比如:爱

很长时间的看

这个字就会变得很奇怪

当然了

爱本身

也是相当古怪的

Today is not today

五条电线

把天空

切成很多条

我抬头时

先看到这些线

今天很不像今天

我叹了口气

在心里

一切都没变

一切都变了

我却还是我

挺无聊的

这时正对着我的一片乌云

正好被切成一个黑眼罩

我看到有人戴着它

在黑暗的

黑暗中

却没有

睡觉

蓝色保时捷

他跳下车

说,月光

他进入我

我们如一对

真正的情侣般

一秒或者一千年

也不过如此

吃一盘黑椒牛柳意面

喝一杯冰咖啡

然后到达

到达一个公园

有很多人经过

观看

我们雪白的下体

观看

一阵赤裸裸的风

我说

月光

嗯,它蓝得耀眼

两个人影

跌倒在形而上的水面

空格键

我们吃饭

我们抽烟

但我们没喝酒

你说你不太能喝

你的手在我的衣服里

但我仍然专心致志

心无旁骛地

周围有两个家伙在聊

一线品牌,品牌营销

诸如此类的

勾当

我感到快乐

请注意不是幸福

我感到满足

不为别的

只为此刻

我们可以安静地坐在一起

全心全意地专注于

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但不见有水珠滴落下来

一块干渴的石头

我是这么想的

它必须瘦

必须是细长的

它看上去有点枯萎

但不是垂败

没有一条钢丝能捆住他

迷走神经

我叫你宝贝

我从来没叫过任何一个人类

宝贝

就像我喜欢一个人的嘴唇

却从没想过

它应该被涂上什么颜色的口红

才更好看

诗4

她就是一个绑匪

胳膊

手腕内侧

都有纹身

在黑夜中她露出她有纹身的手臂

和耷拉的眼袋

去找一个不存在的卫生间

也许只有卫生间这种事

才能让两个女绑匪说上一句话

我们之间共同的联系

确实只有卫生间

那个卫生间就坐在我旁边

我和她通过了同一条鸡巴

她经过时是晚上

我经过时是白天

诗c

今天天气阴郁

没太阳

于是我就在手腕上纹了一个

挺酷的

也挺无聊的

我以为这就是爱情

小伙伴

就是这个词

我们是一对小伙伴

手拉手

去疯跑

去惊声尖叫

去没去过的地方探险

去偷看情侣们亲热

你整天赖在我家

我整天赖在你家

你总是耍无赖

我也耍无赖

我们终日对望

在大部分的夏天

小部分的冬天

全部的春秋

无所事事

狮子座

我发现我主要的问题是

没人跟我玩

但这似乎又不太准确

我很小的时候

有一句口头禅

“没意思。”

那时我的朋友多得像公共汽车里的人

所以当杨黎说

狮子是群居动物

我觉得忧伤

不管是一头狮子还是很多狮子

他们总是一个样

我想你了啊怎么办

我不能和你在微信上说话

我不能和你在QQ上说话

于是我只有自说自话

我想念你的笑

想念你的好

想念你的吻

想念你的外套

想念你的白袜子

和手指淡淡的烟草味道

靠写到这我突然想起

你还真有双白袜子

货真价实的白袜子啊

欧买糕的

复仇名单

一开始只有两个人

后来又加了一个

女的

我最近有预感

可能还要

再加一个

可我只有两把刀

实在不行

那女的

就算了

或者我能成功提炼出

蓖麻蛋白

就再把她加回来

好了

我只说我感受到的

我们在两岸咖啡吃饭

你的手还在我的衣服里

这双手很熟悉

很舒服

虽然那时你还是个

陌生人

天气很好

坏天气会破坏

爱情

你到我家那次

就是

没什么更美好的了

不好意思再要求什么了

你手拉一个男孩的手

走在春风沉醉的

晚上

你小婴儿般地睡在

我怀里

我摸着你的头发

它们很舒服

很光滑

我突然有一种

抱着自己儿子的

感觉

我被母亲

附体了

她亲自赶来

为我招魂

法事硝烟弥漫

我拉着你

躲在一堵墙后

千万个穿黄袍的道士

念念有词

千万个白胡子的道士

同时观赏着一对

雪白的

屁股

嘘——

结束的时间还早呢

让他们看吧

好好看

看仔细

看个够

你突然醒了,我的小南瓜

我们穿好衣服

闷头在夜色中

找你的车

沮丧2

我梦见

在避风塘

撞见曾跟我好过的

一个男的

在和一个

很白净的

女的

窃窃私语

我低头走过

对服务员说

给我打包一份

鸭下巴

然后

坐在一个最阴暗的

角落

祈祷

他们

不要

看到

故乡的清晨

在白瓷杯子里

多漂亮啊

好多冰

用吸管

一搅

稀里哗啦

唱歌

更像

一个

清脆的清晨

痛苦之两种

痛苦

分两种

一种是

文学性的

另一种

就是一块石头

你在里头再怎么折腾

也变不成孙悟空

硬骨头

我家楼下

有一条小黄狗

流浪狗

总能碰到

我怕狗

不是怕

它咬我

而是怕

我咬它

有一天

我见它

在窗外

狂叫

大雨

持续三天的大雨

把它淋得

只剩一把

狗骨头

这把骨头

在雨中

还挺精神

还挺

它在雨中

狂叫了半个小时

我在窗前

看了它半个小时

算了

鉴于我们之间的

一个共同点

我拉上了窗帘

放弃了

干掉它的

念头

小波的诗

小昕姐姐

我的cici姐姐

写着弱图像的文字

我走在低信号的地下通道

我爱你

但因为不够专注

走错了楼道

我写了

一逼比一逼更傻的诗

反正电快没了啦!

先睡会觉

跳跳绳

(写完了哈哈)

手机随时会关机

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一体积忧伤

我走到窗前

把桌对面的椅子

拖到我坐的

旁边

放背包

放雨伞

放诗集

放双脚

放——

我身体里某部分,

向下的重量

它们沉甸甸的

面积也很大

离合

撑开伞

有时因为下雨

有时不是

合上伞

一切就都散了

不管是雨

还是别的什么

女人的悲伤

在星巴克门口

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女人与我擦肩而过

瞬间有莫名悲伤之感

没原因也没什么具体的

理由

如果硬要有个解释

也许正是因为

她穿得太讲究了

赚钱

我说我把我该做的都做了

我就出去赚钱

我妈说那是什么时候呢

我不知道

想不出来

在我妈的逼视下

我喝了一小口

桌子上放的一瓶矿泉水

然后把它放回原处

尽可能轻地

小城之春2013

——送给小船

我随时可能去坐牢

这是真的

有一次我忍不住写在了微信上

我希望到时能有朋友来看看我

小船留言:我会去

这句话不知怎么

成为我心里的一行字幕

在各种人扮演我的一部电影中

反复出现

D5690 6车021A

两女一男

软卧代二等座

一个女的

先睡了

她在前进中

觉得火车

像倒着开的

男的

则一直在看一部武打片

里面的人

都相当激动

另一个女的

也睡了

在第一个女的

醒来时。

不同的是

她有足够的地方

躺下来

两只套着透明丝袜的脚

坚定惬意的

向前

今天

我觉得很忧伤

我的皮肤

越来越差了

忧伤的时候

我甚至感觉到它正在变差

皱纹

黑眼圈

肿眼睛

我脸部所有的线条都是黑的

它们紧紧地拧作一团

生活啊

就是一团麻

唱歌流泪

她说

我好像爱上了他哎

我说

千万不能啊

然后又在心里

对自己画了一个X

要迅速删除愚蠢

可还是

没来得及

“总是来不及”

这也是一句歌词

陈绮贞的歌

不识北访谈全金属小昕:

写作和爱情,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摄影者李昕

全金属小昕:隐身了,但在的。

不识北:嗯。稍等。

全金属小昕:好。

不识北:等我这局游戏打完。

全金属小昕:随时都可以,我看行尸走肉呢,哈哈!

不识北:打完了。现在开始访谈可以吗?

全金属小昕:ok。

不识北:好。那就先聊你的生活,我刚才和你聊天,以为你在上班。你没工作吗?我们不急,慢慢聊,到明天都可以。

全金属小昕:有啊,摄影算工作。除了工作还有一个做了近十年的职业。

不识北:什么职业?

全金属小昕:广告人。房地产策划。

不识北:你的摄影我看过很多,全是黑白,跟日本关系挺多。还有两个模特,之前杨黎还给我发过一张,说这个女孩好性感。谈谈你的摄影。

全金属小昕:摄影,没有刻意去选哪国的风格。主要因为一个日本摄影师影响我比较大,可能就被归类为日本风格了吧。这个摄影师是森山大道。模特?不止两个。性感,哈哈,我觉得我所有的模特都很性感。

摄影的开始,主要是有一段时间比较苦闷,放松的方式而已,松着松着就拍起来了。

不识北:你的摄影,是给杂志社拍还是自己纯粹拍着玩?

全金属小昕:主要是做作品,但也有个别平媒要。当然不是拍着玩了,是花了精力和功夫的。

不识北:专业的。

全金属小昕:专业的。但准确说应该是既专业又职业的,我是职业化地看待摄影的,这和看待写作的态度完全不同。

不识北:职业化的摄影是什么态度?对写作又是什么态度?你写东西的产量挺高的。

全金属小昕:职业化就是从纯粹的艺术角度开始,但有未来可能成为商业价值的可能性,从我自己对它的定位上。写作,是亲人和爱人,无须产生什么商业价值,无任何目的性与企图。就是自己对自己满意,就可以了。其他完全没所谓。

我们在想着什么招出名和赚钱的同时,当然也不会忘了亲人和爱人。因为那才是真正挚爱。哈哈!

不识北:赚钱很重要啊!

全金属小昕:再说,我觉得多写,挺重要。卡佛不是说过吗,但凡一个哪怕很普通的作家,一点天分都没的是一个都没见过。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最后,很大程度上,拼的是认真和努力。

不识北:嗯,多写很重要,而且是持续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