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橡皮:中国先锋文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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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小说(10)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们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想大概是小女孩儿和男朋友吵架,玩儿分手,一时冒出的不靠谱的主意罢了。其实不用当真的。这一个星期对我而言很漫长,因为日子过得像在学校操场上的跑道上跑步一样,就是一圈又一圈。

不过,这天晚上,手机响了。“大叔,暗黑大叔,还记得我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像一双不大的眼睛在转着。

“哦,记得。”

“上次拜托你扮我男朋友的事,你还记得吗?”

“哦。”我不置可否地答。

“明天我约了他,和他最后摊牌,你要来哦。我们俩提前一点儿到,在那里等着他,让他看见我俩像一对,这样肯定能分手成功的。”

“是吗?”

“你明天要准时哦。”长头发女孩儿噼里啪啦地报出地址和时间。

我是有多么的空虚无聊才答应了帮这个莫名奇妙的忙。我准时到达咖啡馆,看见长头发女孩儿端坐在靠窗的座位里。短头发女孩儿没有来?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再一想,我假扮成长头发女孩儿的男友和她的前男友对峙,这样的场合,多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确实不合情理。

我走过去,按照长头发女孩儿的示意,坐到她的旁边。我感到有些尴尬,女孩儿倒是大大方方地跟我唠唠叨叨地描述男孩儿对她穷追不舍的种种事迹。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眼神飘荡在窗外。

秋风已经呼啦啦地转到眼前,枯黄的树叶带着皱褶,零碎地铺在路面上。我也曾经想要像古往今来励志故事中的主角那样,经历挫折磨难然后达到某个辉煌,成为一个标杆。可那些都是说故事吧,真的会那么有趣?我有一份稳定而平淡得如正方形白瓷砖的工作。我有一个和我一样工作稳定慢慢爬升的父亲。我没有为了挣钱破釜沉舟、奋不顾身的勇气和必要。没有因为要参加选秀节目,不顾一切的煽情劲头。没有投入一项研究,而不能自拔的动力。更加没有动荡年代所需要的激情。在我出生之后没多久,我的父母就用他们的爱和能力,把我成功培养成为一个他们所希望的人,每一步都尽在掌握的人,我享受着他们提供的一切,小富即安的现实生活和荡然无存的精神世界,从未质疑过。总之,我其实就是一片早早掉落到地面的枯叶,等着进入退休进入坟墓的行尸,如同嚼蜡,荒度着循环反复的每分每秒。

被长头发女孩儿抛弃的男生终于出现了。样貌比我想象中的周正了许多。微微有些胖,却也一副浓眉大眼的学生模样。

长头发女孩儿一看见他立刻飞快地说道:“这就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好了,你也看到了,我没骗你吧。”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话,我知道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儿从来就不乏追求者。但是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会像我这样地对你。我对你的好,不是用说的,不是用看,不是用做的,是需要你用心去感受的。”

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味。我虽然知道我的毛病,在不间断地否定自己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否定别人,但这个男孩儿的确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息。渐渐在我的视线中他像一条肥壮蠕动的虫子直立地站在我的面前。蠕虫灰白的身体散发着酸臭味儿,从阔长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翻成一个个黏稠的泡沫。

男孩还在话剧表演般地咏诵着:“好吧,你不要再多说了。我知道你爱上了这个老男人,也许他很有钱,也许他很有势,而我只是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学生。我希望用我的真诚感动你。好吧,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不会阻挡你的幸福。但在我们即将真正分开的这一刻,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温柔的吻。在我今后的日子里,我会不断回味其中的甘苦酸甜,请你……”

男孩儿伸出湿漉漉,几乎要滴落下黏液的嘴唇凑过来,向长头发女孩儿靠近。而这时,女孩儿也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准备着迎向这个恶心的吻。

突然我的耳边响起短头发女孩儿“揍他一顿”的声音。那么清晰的声音,就像在我的耳边吹着气,贴着我的鬓角说出的一样。我想也没想,一拳打在男孩儿嘟起的泛白嘴唇上。随着一声闷响,男孩儿向后退了一步,将身后的椅子撞倒。轰隆的声响后,我视线中的男孩儿也从蠕虫的样子恢复到了本来的面貌。鼻子流出血,从捂住鼻子的手指缝中流出。大约是现在的孩子被驯养得没有了“打架”这个概念,他尽管眼里含着疼痛的眼泪,手上沾着血,却也没有向我发起进攻的意思,只是不住声地嚷嚷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能打人呢,我要报警了,你这个野蛮人……”

长头发女孩儿张着嘴呆立着,一时不知怎么是好。我看着男孩儿虚张声势地喊叫着,除了出了点儿鼻血,状态好极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元钱按在桌上,语气平稳地说:“喝杯咖啡,老实坐着,一会儿就没事了。以后说话注意用口语,说人话。”说完,拉着长头发女孩儿向外走。

男孩儿在背后使用口语骂了起来:“有钱了不起啦,有钱就能打人了,你以为我好欺负……”嘴上骂着,却没有一点儿追上来的意思。我和长头发女孩儿不慌不忙地走出去,在街角分了手。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的右手一直沉迷在狠狠向男孩儿出拳的那个状态当中。用一句俗不可耐的话来说,就像是给生活来了重重的一击,虽然并不贴切。无论怎么看我还是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这个小小的涟漪并没有为我带来多大改观。但就在那个时候耳边听到的短头发女孩儿说“揍他一顿”的声音,却让我无时无刻地想要再见到她一面。对于她的长相,似乎不那么清晰了,但她带给我的是一种类似冲动和反抗的爆发似的力量。我渴望这样的东西出现,就像森林大火不可遏制地蔓延。那一拳之后我依然是温吞吞地起床、温吞吞地工作、温吞吞地吃饭,甚至连打电话给长头发女孩儿,问她要短头发女孩儿的联系方式的勇气也没有。

当看到长头发女孩儿来电话的时候,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就像第一次才知道自己还有心跳这回事。

“大叔,”长头发女孩儿嗲声嗲气地说,“上次你打他呢,虽然有些过了,但毕竟是帮我嘛。我还是应该谢谢你的。”她顿了顿,“不过,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他,所以忍不住就打了个电话给他。你别说,你那一拳下去,他真是乖多了,他说不再乞求做我的男朋友,只希望我们像最初那样,成为普通的朋友。”

“还不是一样。”我嘟囔了句。

“什么?”

“没什么。”

“大叔,你上次帮我,我想请你吃个饭。不过,明天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陪你去看他。”

“哇,你怎么知道的?你太厉害了。大叔不愧是大叔,料事如神啊。”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

“那就这么说了。”长头发女孩儿说了时间、地点,咯咯笑着挂了电话。

一整夜我都在琢磨,明天短头发女孩儿会不会一起去。如果她没去的话,我该怎么要到她的联系方式才不显得唐突。我觉得自己想要见到她的心情是那么迫切,以至于夜里紧张得几次被噩梦惊醒。

在约定的公交车站,还是没有看见短头发女孩儿。只有长头发女孩儿一边撩着头发,一边笑着和我打招呼。

很快,去往江北的公交车来了,我们上车后找到座位并排坐下。

车子启动以后,我的手心开始冒汗,还是不知道该怎样提起短头发女孩儿才显得自然。依然是长头发女孩儿向我讲述她和男孩儿之间的事情。

“其实如果只是单纯地做普通朋友,这个人还是蛮好的,心也蛮细的。所以这次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去看看他被打得怎么样了。”

我几乎要笑出来,对她说:“你这是以朋友的身份去看看他被打成你普通朋友时受的伤怎么样了。”

长头发女孩儿似乎没听懂我说话,甚至没听到我说话,只顾继续说:“上次你说要他说话注意用口语,我也懂你的意思。他这个人,一到谈情说爱的时候,就会满嘴不知哪里学来的话。不过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真正谈恋爱的时候应该怎么说话。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他,但又觉得他怪怪的,我说不好,也许就像我同学说的,我还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吧。”

长头发女孩儿的唠叨终于停顿了。汽车颠簸了一下,驶上长江大桥。这座号称“天堑变通途”的大桥,如今看来不再那么气派。灰蒙蒙的化工厂烟雾使得能见度很低,带着一缕抑郁的神情。

“嗯,”我握着前排椅背的扶手,吞吞吐吐地问,“那个人,就是你那个同学,我是说短头发的那个女同学,和你蛮好的那个,她……她……”

“你说什么?短头发的?你认识?我和你说的?我和你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啊,怎么了?”我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我没和你说吗?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长头发女孩儿指指车窗外。灰蒙蒙的江面上有几艘货船拖着长长的水纹和厚厚的烟雾慢吞吞地移动着,似乎就要沉到水里去了。

“什么?”我惊叫道。

“就是我的同学自杀,从长江大桥跳下去的事啊。我和你说过的吧。我没和你说过?”

“那么,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一个多月前吧。听到这事的时候,吓得半死,也特别难过,学校还请了心理辅导师来给我们上课。”

“是为什么自杀?”

“不知道啊。遗书也写得含含糊糊,大概是说生活没有意义,忍受不了重重地出拳,却打在软绵绵的空气中,等等这样,很抽象的,没提到什么具体的事。”

我感到汗水浸湿了扶手,打滑。我反复回想和确认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认识她们两个的。半个月前,在书城遇到她们,确定无疑。因为日子单调乏味,认识两个女孩是相当大的事情,我不会记错。而长头发女孩儿说,短头发女孩儿一个月前就已经自杀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应该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孩儿才对。

一时间,短头发女孩儿瞪大的眼睛似乎就在我的身边闪烁。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们的距离那么的近,她好像要和我说些什么,正在靠近我,我们几乎要眼睛碰到眼睛了。

汽车驶下大桥,向路边的公交站台靠近,车门打开的时候,我飞快地对长头发女孩儿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冲下公交车,转身向长江大桥飞奔。眼前就像一条顶端亮着璀璨光芒的隧道,直直地指引着我跨上大桥的桥面。江上刮来的呼啦啦的风,混合着化工原料的腥臭气味,浸入身体。江面上灰黑的波浪像温柔抚摸的女孩儿的手掌。

我久久地站立在栏杆旁边,被江风吹得瑟瑟发抖。但我一步都不想挪动,我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些不曾注意的东西,比如对死亡的兴趣,比如对灵异事件的热衷……

张阴暗(4篇)

我在学习赞美啊亲爱的我正在赞美

文/张阴暗

她又拿出一条阴道,展示起这一条和其他的有什么不同。它们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不一样的。”她说,“这一条比较紧。”

“可是价钱一样?”我问。

“对,八百陨币。除了涡玛阴道,它们太美了,你用UV电筒照射它们能看到流动的绚丽光斑。”

“谁会需要一条彩色的阴道?能有什么用?”

“七号地球的人啊,他们的阴茎像萤火虫一样会发光。九十三号地球的人把松软的阴道套在脖子上御寒,谁不希望自己的脖子在他们终年冰冷的阳光下色彩斑斓呢。”

“好吧。”我想我体内既没有荧光素,也绝不可能把阴道套在脖子上,“我正在准备一趟长途旅行,可能要穿越几百万光年,寻找一个无人监管的铀矿星球。我只想要一个比较实用的阴道。”

“索非亚,一种防辐射阴道,不过需要预订。你可以先交三百陨币的定金。”

“不!我不需要防辐射的阴道!”我几乎要跟她吼叫起来,“我有工作服,可以把我身体的所有部分都塞进去!”

“吼吼,了不起先生。真是太了不起啦。那么您是希望眼看着您的阴道死于自我衰竭吗?”

“什么?”

“辐射伤害,器官衰竭,但因为它们本身就是器官,所以叫自我衰竭。”

说实话她这么说得我有点伤感。但我不想表现出来,所以我拧着头,假装不屑一顾地环视货架上的其他商品。这是一家位于平行宇宙裂隙中间的百货商店,这种裂隙的概念是一个叫波波蓝蓝的雌雄同体生物发明的。在裂隙出现之前,人们至多只能到相邻的平行宇宙造访,而裂隙就像是一条走廊,你通过走廊可以直接进入任何一扇门。而波波蓝蓝本人,据说在走廊里迷了路,再也没有找到家。所以在这座曲折巨大的百货商店里,动不动就能看到波波蓝蓝雕塑形态的指路标,千万不要轻信就对了。

这时我的邻居哈默德先生跑进来,他手里攥着茂密的一把头发,头发下面长着一个正在滴水的阴道。他根本没顾上跟我打招呼,进门就咆哮起来:“退货!我要退货!”

“你的阴道出了什么问题?”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用双手托起阴道,“老天,丽丽安它在哭。”

“我知道它在哭。它一天到晚都这么哭哭啼啼。”哈默德先生气急败坏的,接着他看到了我,“你也在这儿。是我给你推荐了这个地方对吧?上帝保佑你还没有付款。”

“我还没有。”我说。

“太好了兄弟,我要收回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所有的话。你只要记得,这就是一家黑店!你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他。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他妈挺好。到了后来,有一天,我睡觉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它在看我。它想跟我一起睡,想睡到我的床上来。”

“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我就把它塞到柜子里去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柜子里面全是水,这该死的阴道把自己哭肿了。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我回家晚一点它会哭,我看电视不叫它它会哭,我朋友来家里打游戏我把它藏起来它也会哭。真他娘的糟心,我要的是一个阴道,这家伙却卖给我一个女人!”

“哈默德先生。”老板娘说,“我记得您说您想要敏感一点的啊。”

“但不是这么个敏感法儿啊!”

“敏感就是敏感,只是一个词儿先生。它没有心脏也没有大脑,全身上下只属于一个器官,您不能要求它是这么敏感而不是那么敏感。”

“好吧好吧,不管怎样,我要求退货。”

“当然可以。不过按照合约,我只能退您两百陨币。”

“简直是抢钱!我就这么白白损失了六百陨币。你知道那些在猎户座参宿四的化粪工要分格沉淀多少吨生活污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吗?”

老板娘耸了耸肩。

哈默德先生不再说话,低头签署了退货协议,默默地取走了他的两百陨币,也没有跟我说再见。

“这人有的是钱,对吧。”老板娘一边清理刚回收回来的丽丽安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但他生活节俭。他甚至从来没请人在他家吃过一顿正餐。”我说。

“你真是个刻薄的人。”她举着满满一捧头发突然冲我一笑。

“唔。”我不自觉地发出了一点不知道如何发出来的声音。

“就像我丈夫。”她继续说,“他也是个刻薄的人。非常非常刻薄。他每三个月给我打电话咒骂我一次。但我太爱他了,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感到莫大的幸福。”

“可是他为什么骂您?”

“因为我调戏小约翰。每三个月视频公司就会把账单明细发给我丈夫,他看到那些记录就会怒不可遏。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离不开我。小约翰是他跟五十号地球的前妻生的儿子,那孩子实在是太傻了。五十号地球绝对是全宇宙最傻的星球,他们可以不停地在交配而不思考任何事情,他们甚至不为自己种族的频繁流产而困扰。”

“我也听说了一些趣闻,要不是星际法庭的干涉,四十九号地球和五十一号地球的人类早就把那些傻子绑成性奴来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