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西历一千九百三十二年,上海。
黄浦江缓缓的流向东海,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遮盖住外滩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靡靡的“夜上海”渐渐地消散在雾气中,熙熙攘攘的上海滩慢慢地复苏了。
伴着早餐摊前氤氤氲氲的炊烟,天南海北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上海,这颗东方的明珠,褪下了光怪陆离的浓妆下的慵懒,变得神采熠熠起来。
虽说这是新年的第一天,但除了洋派的人家会相互道一声新年快乐,大多数中国人还是如往常一样忙碌着,虽说先总理立国之初便革除旧法,启用新历,但是几千年的传统并不是朝夕便可纠正的。
呜~~~呜呜~~~~~
就在这一片忙碌中,一艘挂着花旗国国旗的大火轮缓缓地驶进了外滩的繁华中。
港务处的角落处,一个身穿着黑色唐装,一脸阴鹫的男子死死的盯着缓缓驶进的货轮,悄悄地压低了头上的礼貌,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拐进了一旁的小弄巷,不见了身影。
货轮上,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望着眼前繁华点缀的上海港,缓缓的出了一口气,白色的蒸汽凝结成了一道烟柱,久久萦绕不去,身旁,美国的,中国的,甚至日本的乘客看着越发接近的陆地,都略显兴奋收拾起自己的行装,五湖四海的语言相互传递着开心的心情,不少孩子乘着大人不注意叽叽喳喳在甲板上跑来跑去。
可男子略显方正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的生动,紧蹙着双眉,不安的打量着浮华的上海滩。
半年了,半年了,东北沦陷,老蒋下台,淞沪也就在眼前,可自己却还没有跳出上海这个大漩涡。
“喂,姓杨的,耳朵聋了吗!”一声娇喝猛地砸醒了,青年人无奈的住过身去,望着面前面带愠怒的娇俏佳人,只得苦笑道:“不知黄小姐又有什么事,我杨斌做就是了。”
少女气呼呼的用裹着小牛皮靴子的脚踢了踢一旁的柳藤箱子,努了努嘴说到:“真是没点儿眼力见儿,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拎得动,还不快来帮帮忙,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说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就爬上了水雾,好一副娇脆欲滴的名媛仕女图。
周遭的雄性动物哪里看得了这个,各色瞳孔一瞬间就奔着青年杀了过去。
叫做杨斌的青年哪里招架得住这“同仇敌忾”景象,赶忙俯下身子,抓向那两三只体型硕大旅行箱。
“哎呦,那能叫杨先生做这些粗活呢,这不是折杀阿拉了吗,杨先生可是会说洋文,读过大学堂的人,要不得诶!”正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色粗布棉袄,五短身材的汉子背着几乎和自己高度不相上下的行李从甲板下的次等舱舱门中漏出脑袋。
汉子摇摇晃晃的停在了二人面前,艰难的从行李下探出脑袋:“小姐,您看看,这次去花旗国您置办的各色物件各都齐全了。”说着,一只手便拽向了杨斌手中的大箱子。
“不行,就让他个白眼狼拎,自从被史密斯老爷爷接回来,爹地,大哥那么器重他,他还一个劲儿的想往花旗国跑,哼,偏不让你如意了。”说着,便领着身边的随从,赌气似得头也不回地走下了甲板。
汉子讪讪地收回手,只好任由杨斌提起了箱子,嘴里却还不住地碎碎念叨着:“杨先生别介意,小姐对你也没有恶意,你来这半年,老爷子对你器重,兄弟们也佩服你,你要执意离开堂口,大家伙也都没想太多,老爷子也没阻拦,其实民国也好,花旗国也罢,不也就……”
杨斌苦笑着拎起沉重的箱子,机械的应和着,这半年,就像是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将21世纪的自己死死地钉在了20世纪最血腥的一个十年。
原本的自己只是一个行将大学毕业的普通人,却在毕业旅游归家的飞机上莫名其妙地被一名美国商人从水里捞起来,来到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时代,一个个本应该只出现在历史课本上的人物与事件却出现在了报纸上。
这半年杨斌不仅帮助这名美国商人吃下了一个个巨大的订单,而且还成功的得到了叱咤上海滩数十年不到的黄老板的青睐,甚至连一向眼高于顶的黄家小姐也喜欢围着这个儒雅文静,甚至有些腼腆的年轻人问东问西。
一时间,整个上海滩都开始关注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青年俊才,想想看,能力强,还有黄家老爷子的支持,说不准,这又是一个黄老板般,黑白通吃的大鳄。
可就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都投向了这个叫做杨斌的年轻人时,他却像患了痴呆一般,对黄家所有递上来“援手”全都视之不见,只是默默的帮着黄家做了几笔军火交易,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
连带着整个上海滩其他的各路老板,无论是向着黄老板还是恨着黄老板都吃过闭门羹后,大家总算是回过劲儿,这小子,是想吃羊人这晚饭吧。
租界外消停了,租界里热闹了起来,毕竟,选只狗,也得选只听话的狗啊。
杨斌不傻,他知道,当第一个外国人出现在自己公寓外面开始,所有的人,包括大小姐,都不在拿他当个人,可他也知道,接下来的十四年里,自己脚下这片土地,这片包含着亚欧两大洲,数百国家,数千平方公里的世界岛将会变成如何一片血狱。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出生中产家庭,家境不错,却又不用勾心斗角,这样的环境本就创造出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来到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自己唯一想要做,就是好好的活下去。
于是,杨斌一天天接近着花旗国的租界,通过史密斯洋行一步步地实现着最质朴的“美国梦”。
好不容易,上个月史密斯先生终于决定将“大有前途”的米斯特。杨派回美国去帮自己接待自己一位好友,陆军航空兵少校克莱尔阁下。
杨斌一把扔下手中关于东北军一枪不发让出东三省的报纸,收拾收拾自己的行装,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需要打理的一切,坐上了横渡大洋货轮。
于是,“正巧”遇上了要去美国采办黄大小姐。
好不容易熬过了冷嘲热讽陪伴的半个多月,船刚到三藩市,杨斌还没来得及感叹一下异域的美景,就被一个穿着少校军服的面瘫陆军军官告知,自己需要他帮助自己去中国为自己说服中国政、军两界高层,接受自己的战争新思维,大力发展空中力量。
于是,两天后,在黄大小姐幸灾乐祸,却又略如释重负的表情中,一行人再次坐上远渡重洋的邮轮。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身在租界,至少在42年前,小日本不敢怎么样自己吧,看着甬道出口处,挽着克莱尔少校巧笑倩兮地黄大小姐,杨斌觉得自己的轻微强迫症是得好好治治了。
这一天,上海无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