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月未央
388000000072

第二章 荡恨笑饮苍天泪

晨曦,乌云压顶,风自南来,劲猛地带着雨星。新月隐约闻到些腥气,那是不是血的味道,是不是战场的味道?她不确定。崇山峻岭,峭壁林立,沟壑天堑……何处才是他的战场?她不确定。她迷失于袅无人烟之境,无助时又恨又恼,勒住缰绳,发疯一样地嘶喊:「努达海!你在哪儿啊?努达海……」喊到无力时,头脑晕眩,继而空白。她上身伏在马上喘息,自己的声音仿佛仍荡在山间谷底,直到天上爆出一声凌厉的轰鸣,她的呼喊被斩得粉碎,湮没在滂沱的雨里。

与新月一丘之隔,本有人烟。可战事不断北移,此处的村民早已四散奔逃。如今,只有镶白旗的散兵游勇图这里的缓丘地势相对平稳,亦有茂林隐蔽,暂定落脚于此方,人数不及三百,未伤未残者屈指可数。

「走,走!别碰我,别管我!出去,都给我出去,出去!」

「将军,身体要紧!」

「将军,您不能……」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将军……」

「滚!」

在一处废弃的民居里,继三人之后,阿山也被努达海一脚踹出门外,他眼睛里血丝漫布,盈溢出的泪同落在脸上的雨混在一处。男儿流血不流泪,可是阿山却借着雨势失声痛哭。他跟随努达海九年有余,从未吃过败仗,更无从得知失败的痛苦。如今终于领悟了这切肤之痛,不怪努达海暴躁,就连他都有一种不想活的冲动。设身处地去想,努达海心底那不能承受之重当远胜出他千万倍。可是……不!阿山使劲抹了把脸,叫上几个弟兄,铿锵地说:

「咱们跟随将军多年,知遇之恩万死难报,这关键时刻咱不能让将军自暴自弃下去!」

「对啊,哥!将军是为了救我才中箭的,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呸!你小子说什么丧气话?将军不会死!」

「别吵啦!我阿山绝不能坐视不理,看他把血流干,今日只能是得罪了!有种的都跟我来,今天咱们就是强押着、绑着,也要让军医把箭头剜出来!」

「都听你的!我就不信咱们五个还按不住他一个!走!」

五个膀大腰圆的壮男拉上军医,斗胆闯进不准入内的房间。

最初,努达海对于他们的闯入视若无睹,连头都不愿意向外侧一侧。

阿山暗自握紧了背后的绳子,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和颜悦色地对努达海说:「将军,我等再次前来规劝。您那伤……」

「出去。」努达海喑哑的声音昭示着他不再如之前那般暴躁,若说他方才是一头受伤发狂的野兽,那么现在这野兽希望独自舔伤,或者,等待死亡。

阿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见另外四人离努达海还不够近,他便继续说话转移努达海的注意力,「将军,您好歹让军医看看!兄弟们都包扎过了,所以阿山求您也……」话音未落,四人自两个方向朝努达海扑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努达海被人用手一抓,立时惊了,「都反了?」周旋于四人的围追堵截之间,他愣是一手一个地摔出去两人。

六人见状,不谋而合,自四面八方再向努达海扑去。由于腰上有刀伤,肩臂上的箭尚未取出,努达海行动不便,终是敌不过十二只手,被他们强按在榻边。勉强制服努达海,在场六人都额头冒汗,口喘粗气。

阿山见机行事,揪住努达海上衣的撕破口,顺势扯开,使射入肩头的箭及伤口完全显露在外。他嘴上歉意连连道:「将军恕罪,小的不能见您如此下去。将军,阿山对不住您,实属无奈……」

「阿山!你真出息了!」努达海边挣扎边咆哮道,「放手!放开我!你听着,我可以伤,可以死,唯独不能……」

「将军,我们绝不放手!」阿山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努达海,虽然颤抖但十分有力,「您就让军医疗伤吧!阿山求您,别再争了,将军!小的实在不想绑您啊!将军……」阿山哆哆嗦嗦地收着手中的绳子,扑通一声跪在努达海面前。

阿山的举动,让站着的五个人都愣了一下。努达海的动作也是一僵,他,无可言勇、不能图存的败军之将,居然沦落到被属下捆绑的地步?被无数褒奖与赞扬围绕二十年的他,何曾受过此等待遇?他一直是有足够资本骄傲的常胜将军,一直是被属下马首是瞻的灵魂人物。如今,他一败涂地,愧对天子,愧对战死的千万条性命,万死难辞其咎。诚然,他已无颜亦无心讲求大将之风,但阿山等人的「造反」行为致使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个常人最最基本的尊严,生死皆不可由己。情绪严重恶化的他完全不能体谅属下的苦心与忧心,只一味地饱尝着一种叫作耻辱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种感觉扼住咽喉,即刻窒息。众人迟钝之际,努达海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上半身挣脱,腾出右手向左肩一摸,抓住箭柄,瞬间提住一口气,狠狠地将箭拔了出来,鲜血当时喷涌,溅了他人满身满脸。军医急忙抓起纱布,对着努达海皮肉横翻的伤处按去。

「你们要的就是这样,是不是?!」努达海推开军医,愤恨地将箭甩在地上,他咬紧牙关,怒视着阿山,那双烈焰般的眸子尽头只剩伤痕累累。

「阿山该死!但是,请将军包扎伤口!」

细心的军医捡起被努达海撇出去的箭,箭头以及其上粘连的皮肉都乌涂得很,他愕然道:「将军,这箭头发黑,这……箭上有毒!箭上有毒!」

难怪努达海觉得自己左肩膀沉甸甸的,抬不起来。一世英雄,一朝末路,他蓦然笑了,放声而纵情,豪迈得近乎悲凉,喜悦得近乎绝望。末路已现,他丝毫不恐慌,唯愿带着满身罪孽、满心愧疚踏上这条名为不归的路。武将自有武将的担当,该担的,能当的,就归他一人一肩挑起,全部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