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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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荆州之难

自黎明,至黄昏,新月所祈求的神祗终究没有降临,荆州已经失陷。

既然荆州已经沦陷,努达海所带的援军已然失去了支援的意义,转而变为攻城部队,誓夺荆州。好在,荆州刚刚失陷,一切尚未安定。努达海料定,持久酣战的疲惫与突然胜利的喜悦会令敌军放松警惕。因此,他一刻不待,趁夜偷袭,交战一日,荆州城重新归属大清。有这位常胜将军出马,朝廷方面向来放心得很。努达海不负皇帝厚望,荆州城最终没有丢。

亲王可以享受厚禄优待,而端亲王选择离京戍守。亲王可以拥有安逸骄奢,而端亲王选择壮烈殉国。如此轰轰烈烈地与城池共存亡,端亲王全家壮烈殉国的事迹令努达海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只可惜紧赶慢赶,甚至日夜兼程仍不能挽回端亲王府一家死难的厄运,这令努达海抱憾至极,扼腕良久。

是不甘心么?对,正是出于不甘心,满目疮痍的努达海命人不停地搜寻蛛丝马迹,一遍一遍又一遍……这不是预感,也不是猜测,只是不甘心,一定要挽回些什么,必须得挽回些什么!

苦心人,天不负。一位奄奄一息的老嬷嬷为努达海提供了重要线索,端亲王的一子一女可能尚在人间。骤然间,努达海感觉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他就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挽回些什么,一定!努达海即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意志甚至强过天意,不可谓逆天而行,可往往坚定的意念会在关键时刻造就奇迹。

关于死亡,十七岁之前的新月完全不曾思考过,而近日连连吃紧以至令人绝望的战事让她不得不思量。阿玛誓与荆州共存亡,额娘也不会逃,她亦绝不偷生。可是阿玛不准,额娘不准,哥哥们不准,命运更不准。为了保住端亲王的一脉香烟,她遵父命,在侍卫莽古泰和丫鬟云娃的保护下,带着弟弟克善乔装出逃。夹在叫喊与呻吟中,混在仓惶的人群里,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她只是机械地、中邪般地奔着……终于,一行四人在隆隆炮火与锵锵铁蹄下求得了一线生机。经过一天一夜的逃亡,他们终于肯停下脚,歇口气了。

新月疲惫地抬起满是伤痕的眸子。天外,残阳被云层抹得不成形状。天空不是冷静的蓝色,亦不是黯然的灰色,而是残忍的血色,凝重到令人窒息的地步。若非克善可怜巴巴地拉住她的衣襟,她早已融化在那团乌涂模糊的血泊之中。

「敌军已经攻上城头了,城在我在,城亡我亡!可是,月牙儿,我最疼爱的月牙儿!倘若有一线生机,你和克善都必须好好地为我活着!你的哥哥们都负伤了,阿玛这就去和他们一起去点兵,冲出一条血路。趁城门大开之际,你带克善乔装成难民逃出去。机会只有一次,千万把握!克善是咱们王府唯一的希望,你要照顾好他,更得照顾好你自己!出城往北走陆路,但愿你们能遇上我八旗子弟兵,届时出示端王令箭,他们自会竭力保护。万一……万一路上遇到敌人,为免受侮,我要你杀了克善,再自刎全节!是我端亲王的子女就不要哭哭啼啼,快走,走!」

阿玛的话清晰地回响在耳畔,这声音像锥子,反复地穿刺着新月千疮百孔的心。阿玛、额娘、姨娘、兄嫂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清晰可见却又遥不可及。与至亲的诀别,是瞬间划在心头便永远抹不平的伤。新月始终不愿相信这惨绝人寰的事实,然而手中冰冷的匕首和火红的令箭总要残忍地加以提醒——从前充满欢笑与祥和的端亲王府,昨日已变成了血的疆场、尸的坟地。

「阿玛!您的在天之灵看见我和克善了吗?」几乎沉默了一整日的新月倏忽凄厉地冲天哭喊道。

新月歇斯底里的发泄把云娃吓坏了,她赶紧用手捂住了新月的嘴巴,四下张望了一番,才低声提醒道:「格格,咱们现在是难民,您千万别暴露格格的身份!阿玛,额娘……都不能说,不能说!」

新月懵懂地眨了眨悲伤的眼,轻轻点头,懊悔道:「是我疏忽了。那么,你们也别叫我格格了,咱们四人就以兄妹相称吧!」

「这怎么行?格格和世子是主子!我和云娃是奴才,奉王爷令保护格……」

「你还敢这么说?!」新月板起脸孔,心焦地望着禀性憨直到不懂变通的莽古泰,「再这样叫下去,我爹的遗愿指定是要完不成了!」

「姐姐别着急,不哭不哭……」克善欲抬手为新月拭泪,可身高有限,他不得不使劲踮着脚。

云娃望着新月红红的眼眶,她的泪也落了下来,感到既心疼又安慰。心疼的是,格格和世子的父母不在了,幸福与欢笑不在了。安慰的是,格格和世子的性命还在,而且格格很机敏,世子也懂事。

「我以性命起誓,一定不让老爷失望!」莽古泰在一旁叹道。

新月蹲下身子,握着克善单薄的肩膀,温柔地叮咛道:「莽古泰是你的哥哥,云娃和我都是你的姐姐。克善,你要记住,咱们现在是汉人,称呼阿玛、额娘,要改称爹、娘。」

「那……」克善的唇轻轻抖动着,「我好想爹娘啊!姐姐!」说罢,他便投入新月的怀抱,哇哇大哭起来。

入夜,四人找到一处残垣断壁,姑且休息一晚,明日再向北行。克善依偎在新月身旁,逝去的亲人已经成为这对相依为命姐弟的不二话题。身为姐姐,身为克善的保护者,新月不得不将悲伤往心里压,不得不让泪水倒灌。为了阿玛的遗愿,她要坚强,再坚强!

「世上少一个人,天上就多一颗星。当星星想念自己在这世上的亲人时,他们就会出现在夜空里。虽然很遥远,一闪一闪的,看起来似有若无,但还是可以看到的。你想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一定会出现。」

克善将信将疑地昂头望天,脖子都酸了也还是一脸茫然。

「看,那颗最亮的星就是阿玛。」新月指着天空,温柔且耐心地说,「看到了吗?阿玛在看着我们呢!阿玛看到我们还活着,他在笑,他笑……」眼泪倏然落至唇边,可新月连擦都不擦,依旧面带微笑而语带酸楚地讲述着自欺欺人的童话,「阿玛旁边的就是侧福晋,你的额娘!而我的额娘呢,就在另外一边。」

克善第一次听到这样神奇的说法,年幼并伤心的他比新月单纯太多了,与姐姐的自欺欺人不同,他完全相信了。此后,只要天空有星星出现,他就会托腮呆呆地望上好半天。新月见状,心头又泛起锥心的痛楚……

新月与克善都是身体娇弱之人,逃亡的日子将他们的身体折磨得疲惫不堪。克善人小,有莽古泰和云娃轮番背着,而新月只能自己走。她的脚上磨出血泡,她的嘴唇干裂出血,她的三餐无法保障,她的睡眠少得可怜……她已经放弃了对神祗的猜想,也不再是养尊处优而单纯无忧的格格。她,一夜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