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青柳镇西南仆役居住地的某个大院,几个聚在一口井边洗菜的老妈子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罗姐,你觉得新来的那总管如何,俺家小妹托俺给她说个媒,那小妮子羞羞答答的,见人都不敢开口,整天窝在闺房里填词。”
“人嘛,挺好的;长相,说得过去;身份,族主亲赐的,自然不用说;家底嘛,却是不看好喽!
“为什么?人家可是大总管,就算不敲诈勒索,光是那二十两月钱也够他活得有滋有味了。”
“据说啊,新来的总管极其溺爱他的妹妹,偏偏那小姑娘又瞎了眼,就算二十两的月钱,桀桀……也远远不够药钱,你没看到这三个月他穿的还是粗布衣服,吃饭像只饿狼一样?”
“咳!咳!我哪里像只饿狼了?”
冷不丁一声咳嗽,打断了几人议论。
随之穿戴和以前一样没变,仍是粗布长裳的李善从远处大步走来,然而今日的他和以往相比有了些许不同,面色红润,脚步稳健,腰间多出来一个小小的金丝钱囊。
“总管。”
几个老妈子站起身排成一排,双手交叉放在腹前,侯于一边。
“罢了,罢了,大家都是下人,何必做这些,该干嘛干嘛去。”李善虽然受到如此的礼遇已经三月有余了,仍是非常不适应。
听雨镇依听雨湖而建,依山伴水,世外桃源,本不应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
偏偏此地是李氏宗族所在。
院落内,几个老妈子同时舒了一口气,又各自回到位置上忙活起来。
“总管,俺家那小妮子的事,不知道您考虑好了没有,她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骑马弯弓还能射大雕……”刚才问起李善情况那老妈子贴近来,殷勤说道。
“李妈,你就吹吧。”李善对着这脸上几乎要绽开花的老妈子,亦笑道,“我牵匹马来,她要是射不到,这洗菜的活你可就全包了。”
说话这人顿时吃了个瘪,一张老脸拉了下去,道:“人家妮子是人家妮子的本事,是不是真的且当别说,首先这玩笑俺可开不起。”
周围几人纷纷哄笑。
李善象征性地同笑过几声后,便快步流星地走进这院落内唯一的平房内。
“总管去王胖子那里做什么呢?”
“谁知道?起码是粗茶淡饭吃腻了,想去开点小灶。”
“……”
几个老妈子从天南地北谈到邻村丫头又跟哪个野汉子跑了,赵寡妇家的鸡生了蛋被二傻给偷去,赵寡妇找到他家里却和二傻父亲勾搭上了云云。
李善推开了灶房的门,立马一股辣椒混合着的油烟冲了出来,熏得他双眼直冒眼泪,呛得他连连打喷嚏。
“是哪一道香风把总管大人给吹来了啊?恕我现在照顾不周,总管大人看哪里位置空着,哪里凉快哪里蹲去。”一个身宽能抵两个李元霸,活像一个翻倒的酒桶的胖子正在炉灶边。
他的双手握住人手臂长短的大炒勺,在一口大锅里翻炒着,无暇照顾进来的李善。
那一股油烟气,正是从那口直径半丈有余的黑色大铁锅里冒出。
光是那一口锅,就能轻轻松松地把李善整个人扔进去直接炖了。要搅动锅内半满的炒菜,想必都要花费不少力气。
但这胖子面不红气不喘,一副淡定神闲之色,还饶有兴致地哼起了小调。
“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伸手摸妹屁股边,好似扬扬大白绵……”
李善在一旁听得耳朵生刺,忍住那呛鼻烟气走上去,将那胖子给拽出门外。
被李善称为“王胖子”的这人本名已经无人知晓,他自己也不愿说——那时在寒冬腊月里,大雪封天,李善被令沿湖牧马的途中,不经意从雪地里挖出来的,当时李善还以为是一截万年大人参,高兴坏了,谁料挖出来的竟是这么一个玩意。
但这王胖子别的不说,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样样俱全,更为突出的是他的掌勺技术,一次露手之后,让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都赞不绝口,所以被派来了这地方。
“呜呜~!如今您已经是总管,而小的只是一个掌勺的。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女儿,清贫之家,家徒四壁,抬头望去,举目无亲。总管大人,高抬您的贵手,放过小人一条生路吧!”
李善未动王胖子,王胖子却跪下来抓住李善的裤脚,痛哭流涕起来。
还有便是这王胖子十分的贱,他甚至贱出了风格,贱出了水平,贱得让人无法超越,以至李善每看到他时,心中总会产生一种错觉:他究竟是不是人他妈生的?
如今王胖子抱住李善这个阵势,大有一种李善刚刚强取豪夺去他坚守三十几年的**。
李善觉得有些恶心,便想一脚将王胖子踹开。
王胖子正用手一揩他脸上的鼻涕,粘在了李善裤腿上。
李善终于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开!
天作贱,犹可恕,自作贱,不可活。
李善本来想让他做一锅鸡汤给幽柳居的妹妹送去的,但现在看到他这副德行,那想法也差不多消失殆尽了。
这种人做出来的玩意真的能吃吗?
李善深呼吸一次,把心中的杂想给抛掉,但想到鸡汤只能请镇里的酒楼做,又要在拮据的生活费中抠出一部分时,虽愁眉不展,但低头看到王胖子正趴在地上,一副王八不得翻身的模样,便又不解气地上前去狠踹了两脚,才气冲冲地大步走出院落。
那几个老妈子站起来,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王胖子挣扎着站起来,色迷迷地看着离去的李善背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招手喊道:“总管大人走好!总管大人走好!”
“天呐!”
李善使劲地揉着两边太阳穴,再次加紧步伐离开。
出了院落之后,李善停在原地思想了一阵,便决定到镇中的中兴酒楼去购置一份暖乎乎的鸡汤,再由自己给幽柳居的妹妹送去。
算起来,自己也有将近半个月没看到妹妹了,心里总有些牵挂放不下。
在这李氏宗族里,真正亲切的只有相依为命的妹妹李元姬一个人。
李罡阳?明面好人,暗地豺狼!
李元霸?深交可以,至交不行。
李恒?他心思缜密,深不可测。
此父子三人性格趋异,以后定要发生矛盾,而且定斗个你死我活——李善心中暗暗猜测如此。
闲事不想,他快步赶往中兴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