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皱了皱眉,不敢置可否,卢植这般严峻的语气,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万一引发朝中大乱,他现在对卢植的允诺,就会被当成是与卢植一伙的把柄。
连刘备也愕然,卢植脾性耿介别说朝中大臣,就是在涿郡的大户中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刚才卢植被人挽留,刘备只道是卢植被人利用,来一出投石问路,可看卢植这样子,哪里是被利用,明明是他利用了别人对他的利用…
卢植却没有等侯爷做出回应,再次站起高声道:“强敌山雨欲来,朝廷自是厉兵秣马以应,诸位的奏议也多以强兵为题。”
卢植看向李尔:“李尔殿下虽不是我国臣子,却上疏请以精灵国财货和军制,挑选十万边郡良家子编练一支强兵北上,可李尔殿下却要求这十万强兵由精灵来统领,军中诸领兵将校都有精灵当任。”
卢植这么一说举座哗然,能坐在这里的不是官居要职的朝中大臣,也是各大家族派来的代表,对朝中军政都清楚得很,很清楚精灵国从桓帝以来一直积极靠拢汉国,桓帝重建洛阳便是得了精灵的大力相助,没想到精灵竟然这样堂而皇之的要控制汉国军权。
李尔被卢植这么一说也无法置身事外在侍女怀中悠哉了,他坐了起来,身形也挺得笔直,无视众人的目光,也不看卢植,神情冷漠。
卢植又看向李尔对面坐席的一位女武士,右座虽然没有左座尊崇,那也是首座,坐在她下位的大臣大有人在,刘备自然不认得这女武士,却知道她一定和那些黑大汉有关系,她脸庞很秀丽,身形虽没有那么高大也极健硕,肤色极白,穿着和黑大汉一样的制式铠甲,不知为何白色的肌肤上有紫色的图腾纹饰一般的东西隐现。
卢植看着那名女武士道:“苍龙部上疏,请升悬剑曹为悬剑军,与五营并列,以苍龙部为兵源,兵众由原来的数百人扩充为重装步兵五千人,具装重骑三千人,强弓两千人,所需财货、补给皆由朝廷提供。”
众人再一次哗然,心中震骇更甚之前,如果精灵所要编练的十万大军还属于边军的话,苍龙部悬剑军可是要与五营并列,五营是汉国拱卫洛阳的禁卫之师,光武帝以来息政罢兵与民休息,五营总共也不过万余人,加上守卫宫禁的虎贲、羽林二军,和各城门守军,执金吾、司隶校尉手中的弹压地方治安的军力,整个洛阳兵力不过两万余。
现在苍龙部一营就要过万人,且是精锐之师,苍龙部的战力远不是常人能及,煌煌都城中如果有这样一支异族劲旅,汉国皇室岂非危若累卵。
女武士不像李尔那么能沉得住气,被卢植揭了底牌心里颇怒,把酒杯重重拍在桌上,歪头不看卢植。
卢植又看向女武士身旁次席的大胡子矮人,那个矮人身着汉国式样的礼袍,矮人身高只及常人的肩部,这矮人似乎又太过肥胖,看着很是臃肿,他年轻时候大概是须发都是火红色的,现在老了,只剩下须发的根部还显着红色,其余须发都已经苍白如霜。
“不劳烦卢侍中不劳烦卢侍中,我自己来,”大胡子矮人笑呵呵的对卢植拱手道,“我们只向你们汉国要了两万人,军械铠甲全都由我们矮人提供,你们只需提供粮草就好,而且啊,这领兵之将你们自己派,怎么样,我们这方案诚意满满吧,还是我们矮人最亲善你们汉国吧哈哈。”
两次惊诧之后,众人还不知道卢植会说出什么来呢,没想到想比之下矮人的要求竟如此低,心里稍稍平静了些,矮人和精灵一样自桓帝以来不断亲善汉国,不过矮人的城邦建在巨大的山中,成天就知道挖掘锤炼矿藏,自然不像重商贸又优雅的精灵那样易于被人亲近喜爱,可刚才卢植这么一说,看似优雅的精灵实则包藏祸心,顿时都觉得粗鄙的矮人看着敦厚可爱了一些。
刘备也看得心里笑了笑,他跟苏双到北方行商的时候,没少进得矮人城邦,矮人向来都是又敦厚又调皮的模样,如果遇到讲道理的时候却一根筋得很,这位矮人却笑得满面春风,一副市侩模样,军国大事到了嘴里也如同做小买卖一般,跟寻常的矮人真是大不一样。
“熊伯你说得很对,兵确实是我们自己统领,可代价却是大河以北,冀、幽、并诸州的矿藏从此全都属于矮人。”卢植大声疾呼。
“什么!?”众人又一次哗然。
“哎呀,卢侍中你说得那么夸张干嘛,”矮人熊伯一副委屈模样,“就你们炼出的那点破铜破铁,说得好像你们人类会冶炼似的,你们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我们练出金属打出工具,再货于你们,岂不美哉。”
“卑鄙矮人竟想割我大汉国土!?”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模样的人正坐在矮人一旁,闻言义愤填膺,爬将起来欲打矮人,“老夫今日非手刃你不可!”
“哎哟救命…”熊伯见状抱着头离席奔逃,可能是礼袍太不合身,竟然自己踩在袍角上,把自己绊了一跤,摔在地上滚了几圈,临近坐席的几人连忙起身把老人劝住了,让老人坐到了一旁,熊伯才敢爬起身,拍了拍衣袍,回到位置上,这才稍稍平息了众人的怒意,不过刚刚可爱起来的矮人,瞬间又在他们心里面目可憎了。
刘备却被熊伯逗乐了,他了解矮人族,虽然个头稍矮了点,其实矮人们身形都极为壮硕,气力惊人,真要打起来那个老臣哪里是熊伯的对手,熊伯竟然被吓跑了,而且他身后一样站着不少全副武装的矮人武士,他们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一幕,仿佛被追打的不是自己的首领。
“子干对朝廷之忠,对天下之义,我辈皆知,”坐在李尔身旁次席的一位老人对卢植拱手道,“只是朝中大事这样公之于众,并不是解决之道吧,还请子干为大局考虑,暂且息声吧。”
“陈太傅让我息声,是为了大局,还是为了自己?”卢植却不依不饶。
“子干这是何意?”陈太傅被卢植这么质问,有点坐不住了,“我敬是你天下义士,你却如此目无尊长,此乃儒家之道耶?”
“儒家之道就是上疏言,强兵之事首在诛灭宦官?”卢植大义凛然,“诸常侍纵然罪恶滔滔,然此时掀起党争,朝中必大乱,又何以练强兵以自保?”
卢植这人虽然耿介,大事上难免一根筋,陈太傅却觉得卢植也是士人一党,万不至于把他欲趁此诛灭宦官的秘疏这样公之于众,没想到卢植竟敢这样大胆,他纵然大惊,也不能说出什么,因为中常侍王甫就坐在他身旁的席位。
卢植的话落到王甫耳朵里,如落雷般惊骇,脸色为之数变,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倒是台阁中的众人心中大惊,如果说精灵、矮人们指染军权的意图是远虑的话,横贯朝中数十年的宦士政争被卢植这么明晃晃提出来,士人魁首陈太傅上疏要诛灭宦官的计划也已然暴露,这必是近忧无疑。
他们中大多不是属于士人党,就是亲附于宦官,宦士之争本就酷烈,两派相争多有举家倾覆者,更不用说桓帝时党锢之争历历在目,两派的人都知道只要出得这台阁,对方难免有剧烈的举动,也许天未亮时就有五营的兵马堵在他们府邸门口,高喊捉拿朝廷叛贼。
争斗既然被提出,无从避免,迟疑者必身死家灭。
此次宴会并不禁随从,两边的人都多带精锐武士,大臣们自己也都佩刀佩剑以防不测,此刻他们都情不自禁的伸手握向刀剑,欲先下手为强。
不知道为何卢植也不说话了,场面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