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儿。
虽然劈波斩浪，奋不顾身一直是我所追求的高尚行为，可真正到了实践的时候，才意识到要做一个信念坚定的人有多不容易：直立的双腿会不经意间发抖，脸上紧绷的肌肉会莫名其妙地抽搐，双眼也会被不知道是海风还是占据全身的恐惧吹得红肿。
“你们怕不怕？”我发出了低沉而严肃的疑问。
“怕！”全船人的回答相当统一，没有一点儿杂音。这是自然的，我们出海来到北方的根本目的就是得到海外的封地，加强封建庄园制经济发展，说白了也就是赚钱。可要是为了钱和封地连命都要丢了，可就值得深思熟虑了。
“你们想不想跑？”我提出了第二个疑问。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听到了火山爆发般的怒吼。
“不想！”依然是整齐的声音，而这次我能听出他们作为士兵的坚定和刚强。说句老实话，在陆地上打不过还能跑，要在海上打不下去就只能喂鲨鱼了。所以说不定“不想”这两个字还是实在没办法才说出来的。但无论如何，我总算能稍微放下点儿负担了。想到这儿，我开始慢慢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
“到达射程了！”波兹坦朝我大喊了一句。包括我在内，全船人都听到了。看来作为“黎明号”的船长，是时候当机立断了。
“船长！”出乎我的意料，传令兵又一次在我之前打断了我的思维，但是从他的脸上，我也能读出疑惑不解，“塞万提斯号的指令旗又变了！”
“搞什么？！”我感觉肝火旺盛了。举起望远镜朝塞万提斯号看去，指令旗要求我们不准开炮，改为放慢速度与敌军关船接触。
“难道又要跟他们硬拼？”我猛拍了自己的脸，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莉莉莫不是疯了？”
“喂喂，说话注意点儿，”林基在一旁清了清嗓子，“你就不能再耐心点儿。”
“好好好，”我无奈地摆了摆手。不管她有什么想法，我还是相信莉莉的。“都给我按塞万提斯号令旗的指示去做！”
于是，“黎明号”放慢了速度，剩下的船只也纷纷照做，以楔形阵缓慢地向敌阵开赴。目前船上除了林基和他的士兵之外，我们所有人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是遵守舰队总长的指令。
“呼哈！”我们与关船的距离已经不足百尺，困兽军团士兵的吼声已经盖过了冲上甲板的浪潮，磨刀霍霍的声音也听的人倒抽凉气。
我抖擞精神，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将两眼死死盯着对面为首的关船：“林基，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嘛吗？”
“还是那句话，开战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我就不问了，反正我也肯定能琢磨出来。”我并没有转移视线，因为现在没有任何时间给我开小差，“全体船员，准备白刃战！”
在诧异了一会儿，确定我没有神经错乱后，船员们纷纷抽出了圆盾和阔剑，在甲板和炮位上严防死守，我似乎能感受到每个人急促的喘息，听到每个人砰砰的心跳。
“就要来了！”布鲁托从舵位向全船大喊道，“还有三十尺！”
我们没有回应，因为此时已经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废话了。我们静静地看着关船上整装待发的敌军，看到他们锋利的战斧和瞄准猎物的眼神。
三天前，他们就是这样击败我们的。
“砰！”两船在这一瞬间撞上了。浪花飞溅，我们的身上都被打湿。几乎是同一时刻，双方的冲锋号都咆哮起来，进攻的呼喊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也几乎是同一时刻，我终于灵光一闪，想出了那条对策。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卡尔，快让你的士兵低下头用圆盾挡住全身！”由于猛烈的碰撞，我们几乎都没有站稳，阵型开始有些动摇。林基也是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才抓住栏杆。“该死，我站不稳……”
“别忙着整理原来的队形！！”我下达这条命令时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排士兵三人一组，给我把圆盾架成三列，保证不让敌军弓箭射透！第二排士兵！就地跪下将圆盾竖在地上！第三排士兵给我躲到第一排后面去，跪着把圆盾横放在头顶！”
“卡尔！你这是……”
“没时间废话了！快给我踩上去！”我冲他怒吼道。
林基微微一笑，带领着他手下的战士左脚踩着第三排士兵的圆盾，右脚则蹬着第二排士兵的圆盾，终于在这颠簸的海面上站稳了。
“快放箭！”我用近乎疯狂的语气向他大吼道。敌人现在近在咫尺，我的冷汗和热血同时翻涌着，让我声嘶力竭。
和之前满脸的狡猾截然不同，此时林基瞪大了双眼表现出满脸惊讶：“你居然知道了……”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就此和我开始“英雄所见略同”之类的客套话，而是立刻拈弓搭箭，与他的士兵一起对准了困兽军团关船的炮位。
“来吧来吧，把脑袋都探出来，你们不是要射箭嘛，林基大爷来陪你们玩玩儿。”虽然话说得很轻松，林基脸上的汗水却清晰可见。
“就是现在！”当困兽军团的弓箭手出现在炮位的一霎那，我全然没有顾虑到已经喊哑的嗓子，拼命发出了最大的声音。
“嗖！”早已准备好的林基等人在我话音未落时便已经手起箭发。闪着寒光的箭锋射破层飞的浪花，就连沉沉月光也变得黯然失色。要说职业射手就是不同凡响，带着冰冷锐利的目光，一轮射击居然箭无虚发，困兽军团的关船上瞬间传来一片铁盔碎裂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那群野兽的哀嚎惨叫。侥幸躲过的敌军弓箭手也被深深震慑到，射出的箭毫无准确性可言，可见是吓得不轻，弓都拿不稳了。
“干的漂亮！”我欣喜若狂，欣慰地拍了一把林基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你才真是让我吃惊。”林基扭过头来笑着对我说道，看来他本以为我会毫无头绪。事实上，多亏了那一下猛烈的撞击，我才缓过神来：我们的盔甲比困兽军团的更加精良厚实，而他们却能依靠弓箭对我们进行规模性杀伤；根据林基所说的，排除掉他们用强弩的可能，那么就剩下一个结论：他们一定是射中了没有盔甲包裹的柔弱部位，使先头士兵和炮手丧失战斗力，再凭借首发攻击的优势对我们进行二次杀伤。而在颠簸飘摇的大海之上，想要让排列整齐的重步兵露出柔弱部位，只能靠滔天巨浪或者突然撞击。我们的船只并没有扛撞减晃的能力，但是困兽军团的关船像个木盒子一样，他们是可以站稳的，所以我们阵型散乱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趁势射击。若是想要扭转这种劣势，就必须在第一波攻势前压制住对手。
“所以，你们今天才穿的和刺客一样，偷偷溜到我的船上。相对于防护性能较强但重量偏重的步兵半身甲，还是夜行衣更适合放箭和隐蔽，我说的没错吧？”
“哈哈哈，让我刮目相看啊。卡尔，我可真是小瞧你了。不过说句实话，那个女人对你的能力可是相当信任啊。”
“难怪你会到我的船上……”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看来之前对莉莉的做法质疑是我的不对啊，哈哈。”
然而困兽军团并没有给我留出更多聊天的时间。第一轮进攻受挫，他们好像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挥舞着战斧和刀剑怒气汹汹地跑出了关船的炮位，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眼神中充满着业火，大有把我们切成碎片的势头。
这时，几块厚重的木板忽然从关船上伸了过来，这是进攻的前兆。与此同时，十几只钩爪也从对面飞来，想要把“黎明号”给拉过去。一只钩爪不幸勾住了一名士兵的肚子，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的哀嚎声震彻天地。
“船长，救……救救我……”他的眼泪根本无法抑制，眼神中则充满了不甘和绝望。而我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因为这该死的战争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去反应。
那群疯狂的野兽还是往回用力拉钩爪，士兵的哭喊声便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破碎的肠子和许多器官散落了一地，脊椎骨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整个扯了出来，上半身就如同瘪了的气球瘫倒在地上；他残余的身体被钩爪带着落入了大海，只留下浓浓的血腥味儿和遍地的身体组织，令人浑身发麻，反胃不已。
“啊！”雅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不知是伤心还是恐惧的眼泪瞬间浸湿了她的两颊，哽哽咽咽地抽泣着；杰卢娜赶忙箭步上前遮住了他的眼睛，自己也在一旁默默哀叹。大多数经历过战斗的士兵也不敢贸然上前，而是怔在了原地；那句“救救我”占据着我的大脑，让我感觉一片空白；我努力想让自己不要管不要想这具不完整的“东西”，但是眼睛却无法擅自逃离，双脚也被钉在了甲板上，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我只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把颤抖的左手按在同样颤抖的右手上，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勇敢镇静。毕竟我们谁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队友被几乎是虐杀至死，而我们却站在原地无能为力。
“第二波攻势要开始了！”耳边传来林基无所畏惧的话语。我扭过头去看他，竟看不出一丝怜悯和畏惧，眼神中充满了冷静和坚毅，持弓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犹豫。
“啊……立刻整理队形！”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重新开始下达命令。船员们听到了我的命令，都纷纷调节呼吸和心态，用最快的速度投入到战斗状态中。看来领袖效应还真不是一句空话。我趁着这么一会儿用剑割下一部分帆布盖在了那名可怜士兵的身上。
战场上展现出少有的沉寂，但这种沉寂应该是爆发的前奏。
“呼哈！”一阵野兽的怒吼声猛然撕碎了沉寂，上百只身材硕壮嗜好杀戮的恐怖野兽露出了悚人的獠牙，向我们的船上逼近。他们咆哮着，嘶吼着，一点一点抹杀着我们的锐气和希望；他们高大的身材似乎都能遮挡住月亮的光辉，如巨石般的胳膊甚至能撼动船只。真要来白刃战，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来吧，怕你们不成！”
“船长！塞万提斯号的指令旗允许我们开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