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这样平淡的反应，弘历心头一动。
唤吴书来拿了几本常看的论语批注过来放到唐清珩跟前，弘历笑着说道，“永璋在御书房看会儿书罢。等会儿便摆膳了，你随朕一道用些。”
他难得有这样心软不忍的时候。若摆在从前，他瞧见这样的儿子定然会怒从心起，但如今他也是心虚的。——他还记得，这个儿子的病是因他而起。
“皇父？”唐清珩被他这句话惊得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唇角含笑，“璋谢皇父恩典，只是这着实不合规矩。”
听到这句话，弘历不知想到什么，周身气势猛然一变，仅有的一丝亲昵之意便化为高高在上的漠然威严。
“这是圣旨。”弘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永璋，你要抗旨不尊么？”
唐清珩翻书的手一顿。他抬头认真地看了这个皇帝一眼，唇角依然带笑，“璋岂敢如此大逆不道。皇父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听他这样应答，弘历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翻过一页书，看到纸上属于帝王的笔迹批注时，唐清珩心头亦有些无奈。这乾隆帝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将他留在这御书房里用膳又是打着什么样的心思，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仔细想来，他到如今已有一千多年未看过一页书。如今皇帝倏然将他留在这里看些孔孟之道，也实在是为难人。
他又随意翻了几页纸，眼底渐渐氤氲起浓郁的倦意。随意抬头，见弘历正坐在一旁批阅奏折，他便放下手中的书卷，右手握拳撑着脑袋，无意识地盯着他发呆。
见着弘历在翻阅奏折时不经意轻蹩的眉宇，唐清珩有些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永璋生前不论如何都得不到的殊荣，他死后，自己倒是借着这具身体轻易就得到了。
今日三阿哥的“反常”应当被许多人看在眼里。唐清珩轻阖眼帘，他早该想到这一点。只是不论如何，他都是唐清珩。
永远，永远不可能成为其他人。
弘历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永璋？”弘历没想到竟能看见永璋沉溺在情绪当中的样子。他今日瞧永璋的反应，半点不像是那种轻易沉溺的人。
那么，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你露出这样的一面呢，永璋。
弘历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梢，露出一个微笑来。
将视线移到被随手放在桌面上的书卷上，弘历走到唐清珩跟前轻笑，“永璋在府邸里的这些时候，理应没有荒废功课罢？”
他恍惚记得，上书房那边曾回报过，说三阿哥永璋告了许久病假，至今未曾去过上书房听书，哪怕只有一早上。
“那就要看皇父的意思了。您是想要璋荒废学业，亦或是勤恳向上？”唐清珩回道。他始终端着恭敬有礼的态度，举止之间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来。唯独说话的口吻，他总是少了些孩子对父亲的濡慕，也少了臣子对君王的尊敬。
弘历不可能被这个小小的问题刁难住。他轻笑着开口，一时间俩人之间的氛围倒是有些亲昵起来，“朕自然是想要你勤勉些。”
他难得对一个阿哥说出这样暗藏着某些寓意的鼓励话语。
只是目前御书房里唯一的听众对此却不那么在意，他甚至是丝毫没放在心上的。
唐清珩说：“是吗，那可能要让皇父失望了。璋日夜药石为伴，无力学业，确实荒废已久。”态度非常轻慢恶劣，有十分明显的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弘历却不那么介意他的话。他看着唐清珩那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摆在身后的双手忽然握了握拳。——这样子的永璋，他可真是稀罕得很，迫切地想让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染上点别的色彩，看他因此露出无措仓皇的样子啊。
自然而然地，弘历就想起在前不久被他不由分说搁置在一旁的两个计划。
现下正值盛夏，木兰秋狝若是从这个时候就下令准备起来，到秋日便可如期进行了。至于另外一项——
“纪卿前些时候曾向朕上过一个折子，是微服的提议。”弘历将此事拎出来，略微沉吟半响，他看向懒懒半阖着眼帘几乎要睡着的儿子，几乎要气得笑出来。
“永璋。”弘历特意点了他的名，道，“你来说说，纪卿这个提议，究竟好是不好？”
好与不好又同我又甚么干系？
唐清珩莫名地抬头看他，见弘历仍旧一脸坚持，便明白此时对于此事，他是非要说道出一些话来，弘历才会罢休了。
于是唐清珩就顺意想了想，道：“皇父若高兴，此事就是好。”他半点没扯到自己的想法，更别说什么观点了；也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皇帝微服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只给出一个模糊不清到一定程度上的任性答案。
弘历对他会作出什么样的回答已经有所成算。这时候听唐清珩这样说话，也不再介意他是否带着万分敷衍，只又抛出一个问题，“那永璋觉得，何时微服较为合适呢？”
事关帝王寻踪，若唐清珩有丝毫放在心上，此刻就该端正好态度，认真严肃对待。
但他显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十分正经起来。
“这些事情，皇父该去询问钦天监才是。”唐清珩笑着说道，“璋从来不知天文地理，更不知道往后几天或是几月里，是否适宜出门。”
按道理来说，唐清珩这样的轻慢态度足以令得一个帝王发怒，被安置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但弘历显然不是那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他甚至已经微微兴奋起来。
脑海中忽然闪过唐清珩今日进宫来的理由，弘历忽然笑问：“既然如此，永璋又可否告知朕，今日你入宫之前，又是否曾找过算命先生一流去窥伺天机，得测出今日宜出行，才难得进宫？”
他当真十分想要知道，变得如此有趣聪慧的永璋，又会如何回答他顺着这句话的浅显意思抛出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