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泽第一次见到乔茵，是在化院和法学院的联谊舞会上。
那还是他头一回参加这种联谊舞会。平时因为不善与人交流，只有碰上社交活动他都会刻意回避，窝在寝室里做只书虫。要不是寝室里搬进来一位学长，老想拽他出去长见识，周承泽也不会硬着头皮过来参加联谊舞会。
他没有足够的钱买正装，身上的衬衫和西裤还是那个学长借给他的，不巧周承泽人太瘦，穿上去一点儿也不合身。周承泽便从舞会开始起就一直坐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舞池中潮水般涌动的人头。
由于只是两个学院之间的舞会，负责人没有借到正规的场地，便只能在体育馆内举行。不少外院的姑娘也来凑热闹，个个都活泼健谈，打扮得又十分漂亮，让周承泽看了更是不敢靠近。
不过他也有像大多数男生一样，远远打量外院的院花黄玲。
直到一道女声突然在他身边响起。
“你在看黄玲吗？”
周承泽身子一僵，慢慢转过头循着声源看过去：一个姑娘正趴在他旁边那个座位的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刚才所看的方向。她约摸也就一米六的个头，皮肤白皙，不像有些姑娘瘦得过分，而是有点小肉，一身简单的米色无袖小礼服，露出珠圆玉润的肩膀。
视线无意间扫过她饱满的胸脯，周承泽霎时间红了脸，赶忙转开目光去看她的脸。
这时候她正好也转了头看他。
她是典型的鹅蛋脸，不如瓜子脸那么漂亮，却和她线条柔和的五官一样叫人看着感觉很舒服，没有什么压力。一撞上他的视线，她就咧嘴笑了，大眼睛弯起来，眼里映着体育馆内的灯光，形似亮晶晶的月牙。
“同学你好，我是法学院的乔茵，跟你同级。”她大方地同他打招呼，讲起话来带着点儿南方人的口音。紧接着她又敛了些笑意，歪歪脑袋关心道：“听说你是林全明学长的室友对吧？我看你好像一直坐在这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原来是认识学长？周承泽愣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摇了摇头，张张嘴从嗓子眼里憋出干巴巴的两个字：“不是。”
“哦哦，”所幸乔茵也不介意，拍了拍他旁边那个座位，笑眯眯地问他：“那我可不可以坐你旁边？一个人坐挺无聊的。”
周承泽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回头继续漫无目的地盯着舞池，不打算吭声。她便笑笑，绕过来坐下，仔细地抚好裙摆，然后接着看正在偷拿高跟鞋踩自己舞伴的黄玲。那个男生舞姿不对，手不小心就摸到了黄玲的后腰，被这么狠狠踩了一脚才意识过来，赶紧又把手抬高。
被这滑稽的细节逗笑，乔茵赶忙正了正脸色，像是在担心被周承泽瞧见。
可她不知道，他早就发现了她在笑。
“黄玲很漂亮吧？她是我闺蜜，我俩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那时候她已经很漂亮了。人好脸好身材好。”她自言自语似的开口，视线还逗留在黄玲身上呢，口吻颇为自豪，只是转而又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扯了扯身上的小礼服，“可惜就是太瘦了……我这身裙子就是她借我的，超紧。唉，不过也怪我太胖。”
太……胖？
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周承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在他的印象里，女性就该像她这样健康，而不是瘦得细胳膊细腿像是可以被轻易折断那样可怕。他一直不大理解那些已经很瘦却还要减肥的姑娘，这会儿听乔茵说自己胖，周承泽就更加想不通。因此他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幽幽出声：“没有。”
大概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乔茵一时愣住，转过头疑惑地瞅瞅他：“啊？”
“没有……太胖。”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被体育馆内的舞会音乐淹没。其实周承泽有点怀疑自己这么较真到底应不应该，毕竟和他要好的室友都说他这人有时太固执，这是个毛病，该改。
幸运的是，乔茵似乎没有介意。她只稍稍一愣，便莞尔：“谢谢……”而后她又故作神秘地凑近他耳旁，弯着眼笑得特别愉快，“其实我也觉得我不算胖来着，但是好多人说我胖，要是不‘自觉’一点，就要被逼视了。”
她的呼吸轻得像羽毛似的扫过周承泽的耳郭，有那么点儿痒，也烧红了他的耳根。他还从没跟女生靠这么近说过话，脸一红就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去瞧她。幸好乔茵心情不错，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重新将目光投向舞池，一边说话一边寻找黄玲的身影：“以后面试啊什么的正式场合都需要正装，我还在存钱，等存够了就去买。”她顿了顿，摇摇脑袋，拉下嘴角摆出一脸无奈的夸张神情，像是苦恼至极，“借闺蜜的衣服穿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关键是这么紧……都不敢去跳舞了，万一动作太大把衣服挤爆了就惨了。”
分明是叹息，给她一说倒更像在自娱自乐地自嘲。周承泽禁不住微微翘了翘嘴角，却还是没法鼓起勇气扭头看她，只得略显僵硬地看着前下方，也慢吞吞地、小声地开口：“我这身衣服也是借的。”
她果然睁大了眼睛，“真的啊？好巧！”
小幅度点点头，周承泽思忖片刻，再把刚才没有解释清楚的问题一并说明了：
“一直坐在这里是因为……不会跳舞。”
顿时恍悟过来，乔茵也慢慢颔首。
“你是之前没有学过对吧？”她这么问完，突然便想起什么似的变了表情，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要放出光来，就这样把期待的视线抛给了他，“那我来教你好不好？我之前学的也是男步……”她回忆得兴致勃勃，“因为那个舞蹈班男生太少了，跟我搭档的是个妹子，我又比她壮，所以我就来跳男步啦……”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她和一个瘦小的女生搭档跳舞的模样，那场面着实诡异，以至于周承泽愣愣地瞅着她回不过神来。
大抵是因他呆愣的表情产生了误解，乔茵同他对视几秒，眨巴眨巴眼，还真有点儿尴尬了：“呃，你要是不想学也没关系……”
周承泽一惊，不得不即刻否认：“不是——”他紧张起来，甚至感觉得到肾上腺素迅速分泌，跳动得厉害的心脏急不可耐地将血液送往他的大脑，让他一时间变得磕磕巴巴语无伦次，“我想学——麻、麻烦你了……”
这么明显的紧张，自然是让眼前的姑娘瞧出来了。
可她既没有笑他也没有刻意安抚他，仅仅像没事人一样站起身，盈满笑意的大眼睛弯得好似月牙：“那我们去找个人少的地方……”
她把他带到了体育馆的一个侧门边的小厅里，这儿有足够的空间，而且三面环墙，不容易被人发现。“先来练舞步吧，分节练，手势待会儿再配上。”乔茵当真是要教他跳舞，找到个合适的位置站稳了脚，便将双手背到身后，挺直了背脊准备做示范，“来，看我做一遍。注意我的脚步，要尽量记住。”
小心翼翼地站到一边，周承泽一言不发地点头，仔细而专注地观察她的舞步。她分节将舞步教给他，每示范完一节就让他跟着跳一遍，直到把最后一节也教完，才让他试着从头到尾跳一次。
周承泽有些僵硬，却还是一板一眼将全部舞步走完了，中间没有停下来回忆的过程，也不见跳错步，倒是叫乔茵非常惊讶。
“诶，你记性超好！”她惊喜地感叹，“这么快就记住了……我以为理科生在这方面记性都不好……”
好不容易将注意力集中到跳舞这件事上来，这时听见她的夸奖，周承泽又下意识地红了脸。他只记住了步子，跳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僵直，看起来应该是相当滑稽的。因此他只好翕张一下嘴唇，老老实实地道：“但是很奇怪……感觉很僵硬……”
“嗯，动作是有点僵硬。”乔茵也不假惺惺地否定，只又甩了甩胳膊，举起手臂摆好手势，回头冲他笑：“没事……再跟着我练练……”
在这里还可以听见体育馆中心的音乐声，正好让他们能够踩着节奏来练习。不知倦地练了四十来分钟，乔茵的呼吸渐渐乱起来，累得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周承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长时间运动，今儿个这么一跳虽然不及她喘得厉害，但也确实有些累。
“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停，乔茵好像是踩着高跟鞋脚疼得厉害，跳到一边就扶着墙坐下了，弯腰揉着脚踝，巴不得把鞋脱下来似的难受，“唉，好久没运动了，体力都要跟不上了。”
不大确定该怎么搭腔，周承泽便只能在她旁边坐下，一言不发地擦掉额角的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