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暮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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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柴房惨遭母暗算 恶梦轮回成他妻

寒冷的冬夜里,我哭喊着从恶梦中惊醒。

子夜时分的柴房尤为凄凉和宁静。除了随遇而安的蟋蟀偶尔幸福欢快地轻唱几声,就是被我极力压得很低很低的抽泣声。双手环抱着因寒冷而不停颤抖的双腿,我无助地蜷缩在墙角的草堆里。蓬松凌乱的长发错踪杂乱地披散在脑后和两鬓。让我像极了一个刚从疯人院中逃出来的神经病患者。

窗外,皓月当空,亮如白昼。我伶小纤弱的身影透过如霜的月光孤独地映在了墙上。

表哥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我抚摸着手里冰冷的兔儿爷痴痴地想。

此时的他会不会也在观望着窗前这轮皎洁的明月想念着我?天亮之后,他会不会风尘仆仆地从北京赶来救我?

他会的!一定会的!不管发生过什么。我深信他绝对不会置我于不顾的!

默默在心里自我安慰祈祷着。突然外面月亮地里恍惚有两个悠远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踏着月光向柴房这边缓步走来。我为之一振,于是拼住呼吸,侧耳倾听。渐渐的,她们的音浪终于被我艰难地扑捉到。以至于让我清楚的分辨出,她们一个是李妈,另一个是玉钏。

“你们快放我出去!”我狂乱地扑到窗前,拼命地向她们喊。

“小姐!你别喊了!太太今晚根本就不在!”倏尔房门被推开,李妈和玉钏打着灯笼走进来。

“李妈!我求求你!放我出去!”我近乎疯狂地抓住李妈,眼眸里充满了极度的渴望与乞求。

“小姐!都是李妈对不住你!”李妈突然微不可闻地低下头,不容置啄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太太——太太已经吩咐过了。谁要是胆敢放走了小姐,太太就把她逐出家门。这次,太太念及柳妈劳苦功高的份儿上,这才使其幸免于难。没有当真追究她的责任。小姐你就看在我们主仆多年的份上放过我和玉钏吧!”

见她实在为难,我仿佛霜打的茄子奄奄地走回柴房的角落里。我依偎着墙壁慢慢蹲下。眼眸里瞬间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我绝望地望向窗外,泪水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为了救我逃出樊笼,柳妈不幸备受连累,望月楼中闭门思过。我是不应该再牵连无辜的。

“对不起,小姐!都是我害了你!”玉钏缓缓走到我跟前,她伶惜地握住我冰冷的手。

我由衷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心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感激。纯粹的一片空白。

“小姐,这是玉钏刚刚下厨给你炖做的鸡汤。趁热你好吃点暖暖身子。”见我缄默不语,李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谢谢你们的一番好意!你们能够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看着她们,我揶揄地笑笑。声音充满了苦涩。

“小姐。我和玉钏也是被生活所迫。实在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你多多理解!”李妈唯恐我心生怨恨,故而有条不紊地解释。

“没关系!”我却装作蛮不在乎地道,“你们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这些我能够理解!”

“那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李妈见我释然,她借坡下驴随即一笑。

“如若你们要真心帮我,那就麻烦你们回去给柳妈也送幅褥被。她年老体衰,又患有风湿痛。我真怕她会承受不住这样痛苦的折磨。你们这炉鸡汤还是带给她吧!我实在没有胃口!”

“小姐。这炉鸡汤还是你留着。回头我们再做一炉给柳妈送去”玉钏缓缓地插嘴道。

“不!就这炉给她送去。”我无意与她较真,只是担忧柳妈心切,故而坚执己见,“望月楼中,终年不见天日,潮气又重,你们就带去给她驱驱寒吧。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她。”

“小姐,你也要保重身体啊!这夜里寒气重。当心着了凉。我把你的貂裘大氅给你带来了。”李妈冲我举了举大衣,便迫不及待地给我披在了身上。

我被动地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心里却百味陈杂,说不出的难受。

“小姐。倘若你真的怕冷,还是盖上棉被躺下焐一焐吧。”玉钏突然好似别有用意地冲我眨眨眼,她不由分说地就要脱掉我身上的大衣。

“玉钏!”就在这时,李妈却极其严厉地白了她一眼,又假似清了清嗓子干咳了数声。

玉钏畏怯地看着她,这才欲言又止地站将起来。

我孤疑地看看李妈,又好奇地望望玉钏,一时竟不知她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我急中生智,故意向她们道:“你们都回去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不过,你们千万不要忘了去望月楼看看柳妈!”

“你就放心吧,小姐。我跟玉钏一定会去的。”李妈见我没有看出丝毫破绽,于是她喜形于色地跌口答言。

“那你们就下去吧。”我怏怏地看了她们一眼,“别忘了把鸡汤带上。”

李妈和玉钏看着我似乎都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提起灯笼一前一后地向外走。

走到门口,玉钏倏地将脚停住。她回眸讳莫如深地望着我,眼里瞬间充满了晶莹璀璨的泪儿。我猛可地别过脸去。只听李妈又低声冲她埋怨了几句。外面便传来一阵房门被上锁的声音。

顷刻间,柴房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蟋蟀也接着欢快地轻唱起来。听着李妈和玉钏的脚步渐渐走远了。我便迫不及待地趴在地上借着清幽的月光开始搜摸我的貂裘大氅。刚才玉钏像似有意在向我暗示些什么。不料竟被老奸巨猾的李妈暗中打住。玉钏她是不是想提醒我,在这件貂裘大衣里藏有房门上的钥匙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一阵激动。于是我匆匆将大衣的口袋,领袖,甚至侧边,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不肯轻易的放过。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搜查一遍。却最终一无所获。我望着这件令人充满了玄机和神秘感的大衣,不禁大失所望。由于我实在不甘心,所以我又从头至脚地搜摸了一遍。我这才又绝望地坐回到了草堆里。这也许是我太过于敏感,太过于渴望逃出樊笼的错觉吧。我默默说服着自己。不要对侥幸逃出柴房寄予太大的期望,我必须跟母亲继续做思想工作,努力说服她回心转意。

我胡思乱想着起身穿上这件白狐高领的貂裘大衣。冰冷僵硬的身体瞬间便暖和了许多。我坐在草堆里,用棉被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期待着表哥他明天能够来到上海救我脱离苦海?

不知不觉中,黎明的曙光终于慢慢来临了。一声悠远无奈的叹息忽然从窗外传来。我本能地睁开酸涩的眼。原来是母亲拖着枯瘦如柴的身体出现在了窗前。

“妈!”我突然激动万分地扑到窗前乞求地喊,“求您先放我出去好不好?”

“映雪!你不要怪妈妈狠心!请你相信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母亲痛苦不堪地望着我闭上眼,任凭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她表现的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只见她伤心欲绝地向我道,“妈妈为了解除你跟家辉的婚约,不惜将你舅父逼上了绝路。妈妈已经彻底地斩断了你的回头路。就算妈妈同意放你回北京,即便是家辉能够原谅你,包容你。但你的两个舅妈能再容纳你吗?尤其是你大舅妈,她现在恨不得将我们母女两个碎尸万段,大血八块。映雪!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听妈的话,你就回心转意吧!”

“不,妈!绝不——”我狂乱地摇着头向她喊。

“映雪!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请你不要恨妈妈。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陆家好。”

“不!我不要!妈,我恨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孩子!为妈的是残忍。但我也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啊!你要怪,只能怪自己命苦,进不得陆家的门,做不得陆家的媳妇啊!”

“您到底想要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什么是出于无奈?什么是身不由己?什么是要怪就怪我自己命苦?您能不能再说明白一点?”我哭喊着,心中顿时燃起的怒火突然堵塞住了胸口。我感觉浑身一颤,整个身躯便渐渐开始变得麻木。思想与意识慢慢紊乱,以至于模糊不清。我还想继续吵闹些什么,可我变得耳鸣眼花,身子突然一挺,便重重跌倒在了草堆里——

当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落幕的夕阳,轻洒着它那凄艳艳的美。

我朦胧地睁开双眼,脑海里一片紊乱。迷糊中,我发现自己眼前竟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雪白的墙壁上触目惊心地挂着一个大扇子形双喜字。宽敞明亮的卧房里,陈列着看似豪华讲究的西式家具。房顶上,横七竖八地挂满了各种七彩斑斓的喜带。我的神经中枢突然像被电流猛击了一下,然后瞬间彻底清醒过来。我这才诧异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血红色的楠木大床上。脸颊紧紧地贴着一只绣着如意鸳鸯的大红枕头;自己却也身着一件娇红似血的旗袍;纤细的手上带着绣了丹凤的手套。我恐惧地扑到梳妆台前,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只见我那乌亮的秀发也已被整齐地梳拢成髻,红艳艳的牡丹插了满满一头;画了翠眉,点了绛唇;消瘦的面颊上还略施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我被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打扮,一时吓傻了。久久竟没能回过神来——

“小姐——”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我闪电般地转过身来,只见是面色凝重的柳妈。顷刻间,我神经质地望着她,一头雾水地喊:“奶妈!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柳妈竟颤抖地捂住嘴。未语泪先流。

“快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了?”我狂乱地扑过去抓住她,猛烈地摇撼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柳妈却只顾着呜呜的哭。然后,她才无助地把我紧紧拥入了怀里。

“奶妈,您别只顾着哭哇!您快说!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们怎么会在这儿?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拼命地推开她不肯放松地追问。

“小姐。”柳妈这才抽抽噎噎地道,“这里是何公馆。今天是你和祖明姑爷结婚大喜的日子!”

我闻言,像是遭了晴天霹雳,惊恐地睁大了眼。我感觉双腿又慢慢开始发软,甚至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但我却仍不肯相信地拼尽全身的气数,向她痛彻心扉地喊,“不!这不是真的!奶妈,您快告诉我是您在骗我!您千万不要吓我!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

“小姐。”柳妈突然痛苦万分地摇撼着我,“这生米都已经煮成了熟饭,您就认命吧!”

“不!绝不!”奶妈的话像是锋利闪亮的刀子,突然狠狠地戳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再也痛不可抑。屈辱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下来。但我仍不肯接受地喃喃自语着,“生米已煮成熟饭。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小姐!”柳妈突然恐慌地抱住了我,“你哭出来吧!不要把委屈都窝憋在心里。哭出来,也许你会比较好受一些。”

“苍天哪!”在柳妈的怂恿之下,我终于凄厉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这绝对不可能的!苍天啊!你怎么可以把我逼上绝路?”

“你冷静一点吧!小姐。”柳妈自顾自的劝慰着,“前天太太把你关在柴房里,你中了她的计。太太在你的大衣里放了镇定散。你的情绪不能过于恼怒和激动。镇定散残余的药力无穷。否则,它会让你再次神志不清,肢体麻木的。”

柳妈的话语,像是高压电一样不断地刺激着我狂乱的思想和意识。前天子夜时分的那一幕,像电影特写镜头,不断在我脑海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回放着。玉钏姐姐那含糊不清,欲言又止的暗示;还有老奸巨猾的李妈那敏锐冷俊的眼光,都像似万箭一样齐刷刷地穿向我的心房。还有黎明时分,母亲特意出现的那一幕,更加让我悲痛欲绝。

“不!我恨你,妈!你怎么可以用这种非常的手段来对待我?我可是你的女儿呀!”我瞬间失去了理智,疯狂地挣脱掉柳妈,拔腿就要向门外跑。

“小姐,你给我站住!”柳妈却顺势牢牢将我拉住,“现在外面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宾客。就算你毫不顾忌太太和何家的脸面与声誉,你也总该为自己的前程打算打算。毕竟事已至此,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不管怎么样,你总要继续活下去吧?”

柳妈的话像定身符一样,让我突然嘎然止步。

“继续活下去?”我轻蔑地冲自己冷笑,“鬼才要继续活下去!”

我绝望地依偎着房门虚弱无力地往下滑。空洞的脑海里充满了绝望和悲伤。我沉默地靠着房门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两只手痛苦地抱住了头,牙齿深深陷入嘴唇里。鲜红的血液带着体温顺着唇角慢慢往下流。

就在这一瞬间,我好像感觉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对我而言都已经无所谓了。我背负了表哥今生非他不嫁的誓言。我的生命对我来说已没有了任何意义。在我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了表哥的存在,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可怕的事情。我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尽头和极端——

母亲她居然对我如此狠心?她居然置我的情感于不顾,生死于不顾?这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她尽然会残忍得用镇定散来逼我下嫁何祖明?她的手段,让我发指。我恨她!恨她!今生今世我都不不可能再原谅她——

在我失去理智的世界里,我感觉这一切就是一场虚无变幻的梦。我始终都不能接受它是真的。于是我的头拼命地,狠狠地向门上撞去。锥心刺骨的剧痛不断冲刺着我的脑神经。鲜红的血液像绚丽紫色的葡萄酒,顺着门板缓缓地往下流。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梦——

“小姐,你就理智一点吧!”柳妈心有不忍地拉住我拥入怀中,“你就不要再自我摧残自我折磨了!勇敢地接受这个事实吧。我知道你很委屈,很不情愿。但你也要好好的想一想,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走卒,他们都有着不尽人意的苦衷与委屈。但是,他们却也都在很坚强又都很委屈的活着——”

“不!奶妈!”我痛苦地,无助地,不堪一击地扑倒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我是绝对不可能认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