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暮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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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寻觅晓琰终无果石公公生死未卜1

晓琰出家的消息传开后,整个何家当晚整宿未眠。全家人像是炸开了锅,下人们也都在窃窃私语着——

为了避免婆婆跟姨娘再起战端,公公大概已经有三年多没有来过姨娘的后院了。

姨娘默默独守空房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半点怨言。她素日吃斋念佛,只与青灯黄卷为伴。若非这次姨娘受击昏倒,只怕公公他断也不会坐在姨娘房里这么长时间。

不!不是不会,确切的来说应该是他不敢。因为婆婆的强势,还有整个家庭的和睦,他曾让姨娘蒙受了多少的委屈?这恐怕就连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吧!

公公坐在姨娘榻前的椅中闷着头自顾自地抽着烟。他面色晦暗,满腹忧愁在他的一瞥一蹙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终于,姨娘在众人忧虑中渐渐苏醒过来。公公这才起身对姨娘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仍是板着一副冷峻的脸子懊丧地走了。虽然他嘴上没有责怪姨娘教女无方,但从他的神色和态度中隐约可以看出,他还是有几分责怪姨娘的。姨娘心里明白,却也觉得委屈。

为此,姨娘禁不住掩面而泣,大哭前世作孽,竟会不幸生出如此忤逆之女让她蒙羞。

眼看着事情就要一发而不可收拾,我心里禁不住有些暗暗发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多亏了阅历深沉的柳妈巧说妙劝,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姨娘劝住。

难道晓琰她真得为情所伤削发为尼了么?

我禁不住惶恐不安的想。凭她的个性,她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看来,这回我是真的被她绑上贼船了。这个丫头片子,她居然害我?这会儿子,还好姨娘尚且有泪可哭。可我呢?被她害得却是欲哭无泪。

虽然恨她言而无信,但我仍是忍不住的私下催促曹叔日夜寻找。方圆几百里内的庵寺均已翻了个底朝天,但结果皆终无所获。看来这回她是真得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远走高飞。她居然丢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辞而别?

这么一个烂摊子丢给我,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窗外大雨哗哗地下着,延绵数日,至今尚未消停过半刻。

姨娘的后院里跟往常一样的冷清肃静。特别是岑长的午后,沉闷而又无聊,令人觉得近乎有些枯燥。

形影若离的姨娘正襟危坐在佛前虔诚的祈祷。她红肿的眼眸面对着八仙桌上的白玉观音像紧紧地闭着。干涩的嘴唇毫不间断地在诵读着经文,左手娴熟地滚动着迦南檀木念珠,右手还在不停地敲击着木鱼。

白玉观音像两侧的红烛发着轻盈跃动的青光儿。烛油淋淋尽致地淌着,淌满了古铜高柄烛台浮雕的碟子。霉绿斑斓的铜香炉里燃着一炉檀香,那袅绕的香烟犹如暮春时节的一层薄雾蒙上了一层黑灰色的纱儿,让人朦胧而又迷茫。

烟雾里,公公倒背着双手伫立在窗前。他望着被风儿吹落在拱形窗棂上的雨滴,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十分严肃。屋内沉寂得很,万籁俱寂中只有姨娘那沉重的木鱼声给这清冷的午后稍稍增添了一些少有的活力。

我如履薄冰地站在姨娘身侧,小心翼翼地斟上一杯热茶正要给她。这时金娣突然在门外站住掀起了帘子,然后祖明便紧跟着阔步走了进来。

见屋内气氛如此沉闷,祖明他先是极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这才轻声向我道:“海宁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看着他十分懊丧的表情,知道他这几天在外寻找奔波也是徒劳。我只好沉重地摇了摇头,然后竖起食指向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怕他的不安会惊扰到还在念佛祈祷的姨娘。

这时,公公却忧悒地叹息着转过身来道:“管家和平顺都已经去了海宁十几天了,却为何至今仍是杳无音讯?这上海到海宁往来也不过五六天的行程,两人竟迟迟未归。莫非路上出了事故?”

见公公他如此担忧焦虑,我便怀着鬼胎道:“管家和平顺一路徒行,需等车换站,偏偏又逢大雨滂沱阻路。想必路上被绊住了脚,延误了行程也未可知。”

“爸爸!映雪说得对,”机警睿智的祖明见公公又突生哀愁,他便赶紧转风驶舵附和道,“晓琰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整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即便是管家和平顺能在海宁找到她,我看这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够顺利把她给带回来。”

公公只是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息道:“这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反成仇。她无缘无故,猝然出家。我看这其中定有隐情?”

我闻言,禁不住浑身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公公竟原来如此精明。我真担心终有一天会被他看出破绽。来不及让我多想,神色黯淡的姨娘此时已是芳心大乱。只听她敲击木鱼的声音已随着她手指的颤抖而变得吵杂紊乱。此景恍若持续了一刻钟之久,综杂错乱的木鱼声突然戛然而止。

可就在此时,金娣却又掀起帘子在外禀道:“老爷,管家和平顺他们回来了。”

公公闻言,浑身冷不丁地一颤。但他却很快又舒展开了眉宇对金娣道:“快叫他们进来见我!”

公公话音未落,只见管家和平顺两人就已经闻声走了进来。

“小姐呢?”没等他们开口说话,公公劈头就问。

“老爷,我和平顺都已经详细的调查过了,”管家气喘吁吁地开门见山道,“海宁那边的高级女中压根就没有咱们家小姐这么一个人!”

“是啊!老爷,”平顺也着急道,“我和管家在海宁逗留多日,查遍了整个海宁高级女中学生的全部档案。的确没有咱们三小姐这个人!”

“胡说八道!”公公将眉一横,禁不住雷霆大怒。他一时气恼,竟将桌上的一只紫砂玉壶狠狠地掼在地上。那只砂壶随即变得粉身碎骨,支离破碎,淡青色的茶水溅得满地皆是。因见他吼道:“再给我接着去找!就是把海宁城给我翻个底朝天,你们也要把这个忤逆之女给我找回来。”

“我看已经没有必要再找了!”婆婆薛知珍突然理直气壮地走进来接住了公公的话茬,“为着一个微不足道的丫头片子,老爷你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大动肝火呢?我们何氏也算得上是一代清门净户的豪门大族。晓琰这孩子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大家闺秀。这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心事,非得执意要削发出家?这不是明白着跟野男人私奔了么!想必她是怕你怪罪与她,这才无中生有说是削发为尼出家去了!”

“你胡说!”姨娘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浮躁的情绪哀婉道,“平日里晓琰虽说有些骄横蛮撞,但她绝对不会像你说的这么不堪!你不可以这样平白无故地诋毁她!平时不管有什么事情,她总会事先跟我商量的!”

“你真会说笑!”婆婆突然冷哼一声道,“难道她傻到跟野男人私奔也要事先跟你商量不成!我看你这为娘的也未免太过于自信和天真了!”

“你——”姨娘一时气结,好久竟没能缓过气来。

“你们都不要再吵了!”公公突然厉声喝道,“你们嫌家里还不够乱是不是?”

“老爷!如今家中闹出这天大的丑事,若是被些三寸不烂之舌的小人肆意张扬出去,我们何家岂不是颜面扫地,”婆婆却仍不依不饶地在给公公吹着耳边风,“如今虽说改朝换代了,这女孩子家也今非昔比了。在学堂里读书,花了家中的公费不算,这念书倒还念出心思邪念来了。平日里这丫头就目无尊长,出言不逊的,像个没有教养的野孩子。难为我这做正头姨娘的看着扎眼,有心训斥几句。可你们却总是一味的袒护。如今可好,纵着她干出这等有辱门风的糊涂事来。这下该让我们如何是好?”

“你给我闭嘴!”公公见她蓄意火上浇油,知她图谋不轨,更是气愤填胸,只见他气急败坏地将眉宇挑得老高,向婆婆大声吼道,“眼下我保得住底下的人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可能保得住你的嘴巴不走风么?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此事你不帮忙遮掩遮掩也就罢了。如果还要到处混说,我看你的脸面也不见得光鲜。”

“哎呦!老爷!这家丑不可外扬。就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包庇还来不及呢。岂有到处宣扬浑说的道理?我这不是自己打脸么?”婆婆居心叵测,她故意揪住把柄毫不松懈,只听她继续搬弄是非道,“眼下这后院起了这么大的火,我看你还是现实秉公处理倒是正经。切莫迁怒了无辜。否则恐怕日后会留下不必要的隐患和不妥!”

“有何不妥?有何隐患?你不必拐弯抹角,不妨直说。”公公瞪视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婆婆,却是锋芒毕露,一针见血。

“老爷。不瞒你说,我的确担心你会念及对颖秋妹妹的结发之情,而不能秉公处理此事。”婆婆步步相逼,看来她是想借此机会,要将姨娘一掌置于死地。只见她狂妄地浅笑着执意迎风而上,“这大难当头,人人自危。你若假公济私,对我们娘几个不公也就算了。我宁可做回宰相受些委屈。可你背上这娇妻纵女的罪名就太不明智了。还有忤逆祖制和不孝的罪名,毁了你一世大好英名,岂不可惜。倘若如此,这更不足以服众。后院出了这等丑事,追根究底皆是我的责任,是我为大的持家管教无方。因此,此事我看还是理应由我来替你全权处理,以功抵过为好。”

公公被她抢白得一时哑口无言。莫可奈何的他只是猛烈地抽着烟,慢慢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