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去探旁边男人的气息，因为看得出来，尸体已经僵硬了，眼睛睁着，死不瞑目。
天色明亮起来，警察在尸体周围围了一圈灰旧的警戒线，警戒线外面站着密密麻麻一圈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还有眼中流露出的同情的目光。
“啧啧，怎么这么惨，留下一个六岁的孩子，以后怎么生活。”
“幸好孩子还活着，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没有。”
“我听李婶说，小纲他妈被**过。她两口子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说是衣服都被撕烂了。他爸起码挨了三四刀……”
谢云纲在被警察抱上警车带往医院时，只听到这里，后面的话不过都是大同小异。
从今以后，自己将成为这座城市里所有人谈论的话题，谢云纲看了看手里的只剩下一半的糖葫芦，伸手将它扔出了窗外。
谢云纲在医院长椅上捧着一碗面时，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了，陪她的女警察迎了上去。
医生压低了声音：“头部受了重击，昏迷之后被……现在还没醒。伤势不轻，以后脑子可能会有点问题。现在的条件没办法完全治好，医药费就是个问题。”
女警察有点不平：“先救人，医药费的事，我们会想办法。他家里就剩下这么个儿子。”
谢云纲觉得手里的面碗有些重，一松手，碗就摔了下去，碗碎了，面条洒了一地，几滴眼泪掉了下去，融进了面汤里。在女警察发觉之前，谢云纲伸手抹掉了眼泪。
一个星期以后，谢云纲的母亲醒了，虽然能动能吃饭，但始终浑浑噩噩地，似乎也不再认识自己的儿子。
谢云纲上前想拉住母亲的手，被她嫌恶地躲开了。
“小纲？收拾好了吗？我们准备回家了。”李婶的大嗓门引来了整个病房所有病人的侧目，但她丝毫没有察觉。
母亲还没有恢复，但他们不得不出院。家里的积蓄已经花光，除了李婶坚持留下一部分供谢云纲读书，她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母亲回家后能得到她的细心照顾。
“在医院里也是白花钱，药可以自己换，回家休息就行。”这是李婶的原话。
回家之后，李婶忙着照顾生意，谢云纲做了人生中第一顿面条。
面条糊了，谢云纲往母亲那碗里滴了几滴香油。母亲吃了一口，就嫌弃地将碗打翻了。
家里的面条只剩下一点，谢云纲默默吃完了自己那碗，然后拿着面条去了李婶的家。
母亲最终吃完了李婶煮的面条。
此后的日子，李婶担下了为谢云纲和母亲做饭的任务，而他则开始上一年级了。
上学第一天，谢云纲背着李婶家五年级儿子的旧书包，准备出门。
“明明，带好弟弟，不许欺负他。”李婶嘱咐自己的儿子。
明明牵起了谢云纲的手。
谢云纲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大男孩，又是那种目光，谢云纲心想。眼里那种同情的目光，让他觉得一阵恶心，甩开李明的手，一个人跑去了学校。
然而原本以为学校会是一个新的世界的想法在老师介绍他的时候被完全打碎。
“谢云纲同学家里遭遇了不幸，同学们要有关爱之心，一起帮助谢云纲同学走出困难，好不好？”老师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下面稚嫩的学生。
“好！”整齐的回答，然后是集中到谢云纲身上的目光。
又来了，谢云纲皱起了眉头。这在同学们眼里是痛苦和难过的象征，于是同情的目光更甚。
谢云纲想逃，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他被困住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送给了谢云纲很多文具，旧的文具盒，旧的课本。因为家里的钱只够交学费，谢云纲收下了。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一个铁桶和火柴，把那些旧的东西统统扔进了桶里。
当火焰包裹了那些文具时，谢云纲突然感到一阵满足。
傍晚的时候，他来到学校旁边的文具店。老板正在看报纸，谢云纲蹑手蹑脚进去，将文具盒和书本塞进自己的衣服里。
但他还是被发现了，文具店老板将他推了出来，想狠狠教训他一顿，但认出他是谁之后，只是咒骂了一句：“没爹妈的孩子就是容易学坏！”
此后的偷窃也曾有了几次成功，因此东拼西凑，凑齐了上学需要的东西。看着桌上和别人一样崭新的文具，谢云纲满意地松了口气，现在，我和别人一样了。
这样的生活过了两个月，谢老师夫妇遭遇抢劫、一死一伤的事仍是小城里最受欢迎的话题。
甚至有人描述出了事发当时的情况，久而久之，这样的臆测变成了事实，大家一面为当时惊心动魄的情形感叹惊讶，一面觉得新鲜刺激。
抓捕嫌疑人的工作没有进展，警察也来问过谢云纲一些问题，但他一律沉默摇头。警察最终只能无奈地摊摊手，没多久就忙下一个案子了。
谢云纲每天是在邻居们的注视中上学放学的，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说：“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爹妈。”
起初，谢云纲对这些目光感到恶心、愤怒，最后麻木了。无论目光怎样同情，却没有真正伸手帮过他们。
唯一坚持照顾他们的是李婶，但也不过是为了能够随时随地了解他们的情况，然后向人们散播新的话题。
看，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母亲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伤口已经愈合了，但神智始终模糊。即便生活基本可以自理，却像是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狭小的世界里，拒绝外面的一切。
也是从母亲出院之后，谢云纲没有再叫过一声“妈”，母子俩都沉默地生活着，时间太久了，新来城里的人很容易误会他们是哑巴。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已经可以出门了，她会固定去楼下拿回生活所需的食材。
这天，谢云纲照例放学回家，母亲正提着米和面往家走，一群孩子围住了她。
“疯子！”
“傻子！”
“哑巴！”
他们这样称呼她，朝她扔石头，吐口水。
石头划破了装米的袋子，米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