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着睁开沉重的有些过分的眼皮，江北栖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等脑子里断掉的弦重新的、完整的、彻底的被接上时，才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指腹也就滑过绵软的触感。
下意识低头，身上盖着的被褥毫无遮拦的散着华贵的气息，江北栖微微蹙起清秀的眉尖来，有些不知所以然。
谁能用起这么奢侈的东西？
又者……
她这是在哪里？
抬头，视线继续拉长，当在看到那柔软被褥上面绣工精致，栩栩如生的腾飞的祥龙时，瞳孔止不住的收缩——
这种霸道而又高贵的象征。
素手猛地收紧，手中的被褥跟着紧紧的揪在一起，而然大力的动作却换来左臂上一阵刺痛。
几乎是闷哼了一声，钻心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江北栖低头，看着左臂缠好的纱布上突然蔓延开殷殷的血迹。
对了……
自己是受伤了。
但然后？
这张占地大的过分的龙床下，围着一圈厚实的地毯，绒绒的棉絮勾勒出几分慵懒之意。床头边，被金丝描摹过边角的重重纱幔也被层挂起，然从屏风到床的这一段距离，却又毫无遮拦，没有置放任何东西。
室内格外的暖和，依稀可见的镂空铜火炉均匀的分布在各个角落，暗金的色泽也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反而烘烤的殿内温暖如春。
再远处……
江北栖却慢慢的收回了视线，惶恐的心就这样突突的跳了起来，这样奢华的布置，这间宫殿的主人……
除了那个高贵得不可一世的天子，还能有谁？
隐隐的，屏风后好像有声音传来。
是小婢女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
“启禀陛下，娘娘好像醒了。”
江北栖下意识就是倒回去装睡，却愣是没有动，等到然身着墨色的的俊美天子出现的时候，就连挪开视线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个男人依旧的气宇不凡，与生俱来的高傲根本就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却也恰到好处。华凌恒从屏风后转出，下颚绷得紧紧的，微眯的眼神里似乎酝酿着什么，大步走到她眼前，却在两步开外，突然收住了脚步。
江北栖稍稍的抬了起头，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华凌恒，纤长的指尖压在绵软的被子上。
两方的视线就这样无声的交织着，但江北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慢慢的垂下了眼帘。
是的，她不敢对视那一张，明明无比的失望和哀恨，却努力压制着，想要展示该有的平和。至于那，对于她无缘由的逃离，刻到了骨子里的痛楚和思念，已经很好掩埋于繁杂的视线之后了。
慌乱和根本不应该有的愧疚之下，绿烟几天前说过的话一下子就涌到了江北栖耳边。
那天，是行动前难得的清闲，绿烟和江北栖靠在客栈的小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聊得久了，江北栖渐渐乏了，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半趴在桌子上，瞌上了眼睛。
绿烟看着江北栖走神，安静了一会，才诺诺的，试探的开口，声音压的低低的。
“主子……睡了吗？”
江北栖真的觉得累了，轻到不能再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绿烟却没有听到。
于是接下来也就才有了似远在天边的斐音。
“主子，你知道吗，其实陛下……”
看着绿烟一张一合的口型，江北栖迷迷糊糊的勾了勾嘴角，对于她的话，最终没放到心上。
但其实，她什么都听到了。
绿烟说，华凌恒动心了，这个高贵的天子，动心了。
就算是真，但其实也很可笑啊。
江北栖迷迷糊糊的这样想着，然后就真真正正的睡着了。
于是那晚以后，两人很默契的，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像是不能触及的禁地，从此封尘在心底的阴暗之中。
一碰，就要以大片撕裂的伤口为代价。
毕竟，在江北栖心里，这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啊。
帝后之间的感情，根本找不到任何依据，非要扯出一点，大概是帝王作为一个普通男人对于皇后盛世容颜该的痴迷，然后仗着自己坐拥天下，霸道而又无礼的想要将皇后套在身边，然后对着天下说：最奢华的爱情，大概就在这了，尔等，就该仰慕。
幼稚，真真正正的幼稚。
就算心酸，又有什么理由让自己承担？
江北栖自嘲的想着，从烧了宫殿那刻开始，自己不就应该和这个帝王彻底绝路了吗？而自己，不早就已经最好心里准备了吗？
现在自己心头里莫名其妙的感情又是怎么回事？
愧疚？
心痛？
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而又诡异的想法？于是沉默，无声的蔓延开来。
“传太医。”像是努力压制了很久，华凌恒才声音沙哑的开口，打破了这尴尬无比的沉默。
听到了圣旨，年迈的太医赶紧提着药箱匆匆的跑进来，其实他早就在外面侯着了，因为皇后醒了，是要例行检查的。但是在看到那折腾了好久才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迹的时候，老太医一口老气差点没提上来。
天呐，皇后娘娘啊，您、您这是又干了什么？
“重新包扎。”华凌恒的视线落在那片莫名殷红的左臂上，但在看到那紧紧揪着被褥不放的素手上，心底却了然。
心虚了？
于是心底有一丝讽刺，江北栖啊江北栖，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忌讳，才成天想着要从朕身边逃离？
“娘娘……”太医提着药箱跪倒了龙床旁边，声音有些发虚，“请您松手，不然……”
江北栖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就先瞟了一眼华凌恒，然后也只是在转瞬之间就收回了视线，接着又瞟了太医一眼，才讪讪的松开了手。
好像……
江北栖突然觉得自己很怕他。
也是莫名其妙的怕着。
尽管太医的动作已经很轻，江北栖也努力的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在撕下纱布时，牵扯到了伤口后，还是让她吃痛的闷哼一声。
没有办法宣泄之下只能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将被单揪得更紧。
“娘娘……”老太医努力让自己不手抖，却发现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一边还要躲着帝王无声的施压——
你个没用老太医敢不敢下手再重一点？
“知道痛了？”华凌恒面终于无表情的开口，声音也是不惊波澜。
江北栖没有回话，本想自作高傲的顶一句“不用你管”，但最后还是干脆闭上眼睛忍着伤口的疼痛。
因为没有意义的，况且也没有什么好处。
然后就只剩下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
老太医赶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终于——
“启禀陛下，包扎完毕。”
“退下。”
“是是是！”老太医飞快的收拾好了药箱，如蒙大赦的开溜，顺带出门时叫走了一批守在外头以备不时之需的婢女。
“陛下没什么事，大家还是先退下吧，省的等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实在是……”
一群婢女面面相觑，看着老太医脚底几乎抹油的样子，但一会自己也飞快的跑走了。
也是，谁知道等会会发生什么事。
一时间，里里外外都安静的可怕。
江北栖倚在柔软的靠枕上，看着重新包扎过的伤口，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现在的气氛……
太奇怪了。
一些尴尬……
一些……
“你可知道后宫嫔妃身上是不能留疤的？”华凌恒突然就在她身边坐下了，“你倒是大胆，不知轻重。”
江北栖看着柔软的床榻陷下去半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后宫嫔妃……
后宫嫔妃？
她……皇后？
可是……
江北栖狠狠皱起眉来，什么意思？
火烧宫殿，拿走了玉壁石，然后畏罪潜逃，随便一条都可以让她下阴曹地府啊！
就算自己先前是皇后，就算自己有着迦灵派少主的身份……
“我……”江北栖微微咬住下唇，试探着开口，“你不杀我？”
也不……
江北栖突然想到什么，他暂时不能杀自己的，毕竟玉壁石还在自己这里呢……
也不对！玉壁石呢？
江北栖猛然想起来，才发觉自己忽略一个很重要的现实，玉壁石和紫锂晶是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但原先的衣物早就被换掉了。
“想起来了？”华凌恒语气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江北栖就是听得几分别扭。
明明没有讽刺之意的。
“玉壁石和紫锂晶……”华凌恒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不知道接下来是要说什么，但一会也只是道了一句：“朕先拿走了。”
“我……”
“你先好好休息，等你那天想通了，紫锂晶再还给你。”华凌恒慢慢的站起身来，似要准备离开。
“……别再妄想逃跑，绿烟和洛梨都在朕手上。”
江北栖轻轻的皱着眉，看着华凌恒真的就这样走掉了，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脚步声越渐淡去。
只好无力的靠回宽大的绣着祥云的靠枕上，十分疲惫的瞌上了眼睛。
手臂上的刺痛一阵阵的，双腿也因内力的强行冲破暂时失去了知觉。
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