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江北栖收紧了袖袍，纤细的手指攥紧，按耐住心里异样的思绪。
冷静！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的，等创世石集齐，这小小的离别又算得了什么……
“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哥哥……”江北栖迈开步子，向前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纤长的睫毛轻轻扑闪着，一边轻轻的咬着下唇。
“那……再会！”
“嗯，再会！”
连枝河的守卫已经被江北栖借着锦华宫救火用人的命令全部调走，所以出皇宫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轻功提身翻过宫墙，沿着河流一路南下，抵达山脚。
快马是绿烟备好的，出宫后就是一夜的极速奔离，疾风刮到脸上削去了血色，衣襟上的汗干了又湿，卷的宽大的衣摆飒飒作响。
就算武功再好也到了体力的尽头，江北栖拉住缰绳，让马缓下来，尽量的平稳着紊乱的呼吸。
到了，与绿烟接头的地方。
路程她是认真的计算过的，原本的计划是出了皇城先缓一缓，然后等天亮了再继续出发，省的那样的仓促和劳累，只是她没想到，华凌恒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理由是深夜刺客潜入皇宫，却刺杀皇后未果，情急之下火烧锦华宫后趁乱出逃，急忙调了将军带领英翎军全力捉拿，势必将凶犯落网。
也真是可笑，火是她自己放的，捉拿刺客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变相来抓她啊。
不过他倒是顾全大局，江北栖冷笑一声，知道皇后出逃的事情还不能暴露啊……
不过估计哥哥从中还折腾了一下，要不然就凭着她前脚刚走后脚追兵就跟上来的速度，还能逍遥到现在？
透着幽暗的视线向外看去，天才蒙蒙亮，光线也模糊的很，但衣服早被冷汗浸透，束起的长发也已经散乱，但江北栖实在顾不上打理，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飞快的计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打定了主意之后，就走进一家客栈。
除了些昨晚住店的，江北栖还真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店小二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往肩上搭了块白布，就晃悠悠的迎了上来。
“客官，用食还是住店？”
“住店。”江北栖轻轻的咳了一声，本该尖细声音此刻却低低的，像是被外头的风雪封住了喉，难以消融。
声音一出，江北栖都愣了一下，于是微微蹙起眉尖，赶紧调起内力调整呼吸。
真是太伧乱了……竟然逼得自己变成这个模样。
“好嘞，客官您这边请。”店小二回着，倒是没有太在意，他已经走到江北栖面前，引着她上楼。
江北栖脚步顿了一下，才跟着上去，宽大的衣摆荡出几许弧度，仿佛能融在蒙蒙亮的天色中一样。
的确不安着，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前行，于是思绪又开始飘荡——
也不知道宫里那边怎么样了，闹得这么过火……
店小二只觉得这位客人有些诡异，冷逸的气息是要按耐不住的，一身黑袍遮过了头，掩去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只能从体型上勉强辨认出是个女子，却又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不过也只是胡思乱想了一下，就收回了思绪。算了，他才管不了这些，看这姑娘一身贵气，赚钱才是要紧的。
……
再倒回去那夜——
夜色正是浓郁，却突然被火光破了云霄，于是一阵抢救之下，眼看着大火马上就要被扑灭，只有零星的火光还在闪烁，但余温依旧未散去，但淡到已经看不出的雾气还混着浓烟，呛着人的神经。
锦华宫人头混杂，雪地上仓乱的脚步就显示出了一切，深的、浅的、大的、小的……
微微平息了风波的锦华宫大殿前，那原本贵气辉煌、雕龙刻凤的沉重石柱，已经被浓烟熏成了乌黑色，扭曲着诡异的光芒，从殿内一直延伸到殿外的凤纹地毯也烧成了成片的黑炭，一脚踩上去，“呲嚓”一声轻响之后，也马上就是灰飞烟灭。价值不菲的珠帘滚到地上，七零八落的滚落到四处，就连宫檐垮梁都垂砸了下来，但亦是烧成炭灰，或是撕开骇人的裂纹，极为无力的惨叫和呻吟着在控诉着这场大火的罪行的时候——
没有人理睬。
因为环顾四周，俨然已成了一堆废墟，没有人会在意了。
虚绒绒的小雪还在毫无目的的飘荡，苍白的颜色映照着无力的生机。
就在进进出出、忙着收拾残局的士兵和下人之间，苍白的雪地中央，摆设着一把明晃晃的龙椅，精致的雕纹从椅底盘旋而上，在残火的映照下，生出几分狰狞的感觉。
华凌恒坐在上面，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裹着寒意的雪花片零零散散的洒下来，落到他身上，消融着残存的温度。
天是黑的，所有的火光早就被扑腾下去，华凌恒也已经在这坐了很久了，久到再也没心思看皇后下一秒会不会出现，从开始的慌乱，到强制的镇定，到现在的麻木，他自己都不知道脑子到底还装着什么。
阴沉的脸上，绷紧的下颚像在努力压抑住一身的戾气，关节泛白的手指摁在龙椅的把手上，骇人到，是不是一下秒就会被按出一条裂缝。
锦华殿内逃出的婢女全部灰头土脸的跪拜在皇帝面前，个个都在恐惧的颤抖着，而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饶是她们底子再好，还是被吓破了胆。
但其实不是那灼心的大火，而是皇帝先前那几乎噬人的逼问，神色阴狠的问着皇后到底去了哪里！
看着她们，可能确实会觉得可怜，个个都散乱着鬓发，衣裳的摆角也被火光吞去了一半，不经人事的小脸上抹着乌色的黑灰，几乎要辨不清原本的肤色了。
但也庆幸的是，没有任何人死亡，一个也没有。
像是足足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有人灰头土脸来跟他禀报，大火已经彻底灭尽了。
“皇后呢？”华凌恒按着眉尖，闻言张开了眼睛，说出的语句也还是没有换，但每一次的声音，都更加的寒气逼人，凌利的目光再一次从前排人中扫过，却还是没有寻到希望所寻的人物。
不知道第多少次了，就是没有。
“回禀陛下，大火尽悉灭尽。”林席口中呼着白雾，勉强整理了一下仪容，才毕恭毕敬的上前向禀报。
华凌恒冷着神色，瞧着他回着一些毫不相干的话题，冷笑了一声。
“皇后呢？”
“陛下，锦华宫烧毁大半，若是重新修缮，最起码需要三年多的时间。”
“……”
“士兵们正在善后，尽量两日之内……”
“皇后呢？！”华凌恒再没有耐心，猛地站起身来扼住他的喉咙，手上的力气大的吓人，“朕问你，皇后呢！”
“陛、陛下……”林席踉跄的后退两步，血色慢慢退下，直到华凌恒的卡在自己脖子上的力气终于慢慢的撤走，才慌慌忙忙的跪了下来，冷汗涔涔的往下流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一跪，跟着的士兵也哗啦啦的跪了一排。
“皇后……”
“皇后她……”
“陛下……”李公公有些不忍，知道大家都确实为难，但看着皇帝十分骇人的脸色，犹豫再三还是结结巴巴的开口了。
“陛下，十有八九，皇后娘娘在大火之前就已经不见了……而且、而且……这把火，可能……”
是皇后亲自放的。
话语一出，华凌恒怔着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极为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后，无力的跌坐了下去，接着又继续闭上了眼睛。
“陛……陛下……”李公公担忧的看着眼前的人，不太明白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可是又好像知道他是什么心情。
……不信吗？李公公几丝为难。
自然是不信的，可是……
还能有什么样的解释呢？
李公公悄悄的望着这位俊朗的天子，生怕他会不会有什么好歹，只能小心的护着，小心，再小心……
时间又一点点滑过，李公公站着的脚步越来越僵硬，一个踉跄之后，华凌恒勉终于强扯会一丝理智。
“算了吧……”
莫名其妙的话语，皇帝淡淡的声音却带着沉重的沙哑，一身的戾气卷到了丝丝的飞扬的雪花里，纷纷扬扬的，再也控制不住。
见皇帝终于开了口，赵公公才敢继续斗着胆子说道：“陛下，天都快亮了，奴才先伺候您回殿休息吧。”
又沉默了足足一个世纪那样久，华凌恒才有些摇晃着起身。
“好……”
华凌恒是挣扎着起来的，脚下却是一个踉跄，李公公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上前搀扶，这时，他才发现皇上仿佛已经被抽空了力气，连步伐都不稳了。
但，皇帝却推开了赵公公的手，身体冰冷而僵硬的走向了车辇，一靠到柔软的座椅之后，再次闭上了双眸，没有了生机。
李公公呆呆的看着皇帝，有那么一瞬间，感觉皇上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皇后没有进宫之前的样子。
什么都不想管，因为是没心思管。
他也管不来，因为没有多余的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