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六刻，正是凤府午饭的时间。所有人都开始吃饭，然后……一整座府邸陷入了安静。与往日里的安静不同，如今安静地能够让人听见上空鸟儿飞过时的叫声。华卿倾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头上戴着那支发亮的银簪，一步一步地往凤玖暄的书房走去。没有一个人看见她，也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她。华卿倾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端庄，端庄的好似一年前什么都没有经历的她一样。
走了一会儿，华卿倾走到了凤玖暄的书房。不出意料地，华卿倾刚刚推开门就看见凤玖暄伏在书桌上。淡淡地一笑，华卿倾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瓶，翻手一倒，里面只有一粒药。将药喂进了凤玖暄的口中后，华卿倾坐在窗边，等着凤玖暄醒过来。不出一刻钟，凤玖暄悠悠转醒，还没有回过神啦，就听到华卿倾说到：“我们下会儿棋吧，我倒是没有同你下过棋。”凤玖暄没有接华卿倾的话，只是问到：“你给整座府里的人下了蒙汗药？”
“呵，我吃了这么多日的蒙汗药。它的药力，我实在是清楚不过。我怎么可能只是下得区区蒙汗药？”华卿倾笑得有几分残忍，看着凤玖暄有些异样的神色，她悠悠说到：“我只给小绾下了蒙汗药，嗯，刚刚走的时候又给她喂了一把。估计够她睡到今天晚上了。”凤玖暄不知道怎么接话，眼前这个人实在是邪气，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华卿倾。“你怎么了？”他心里暗暗思考，之前几日也不曾见她这番模样。
“怎么了？”华卿倾听着凤玖暄的问语，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随即悠然看着凤玖暄说到：“你眼下还有时间在意这些？你倒不如和我下下棋，让我开心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不会留下解药给你整座府邸的人。”凤玖暄听到华卿倾的话，无可奈何地走到对面坐下。“殿下想要下什么棋？”温润的声音离自己太近，近得让华卿倾恍惚。到底有多久，他用这种温润的声音，骗了自己多久？是从一开始就骗得？还是后来开始骗得？
“随便吧。”华卿倾本来只是拖延时间，下什么棋还有什么重要的。毕竟，今天已是最后一天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安静地下着棋。一来一往之间，两方胶着在一起，华卿倾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是申时快到酉时。随手扔掉手中的棋子，华卿倾笑着说到：“凤玖暄，你带着我在你的府中看一看吧。”
“是。”凤玖暄收了棋，站起来领着华卿倾将整个凤府逛了一个遍。一路上，也的确如华卿倾所说，没有一个清醒的人，所有人都晕倒到在地上。凤玖暄微微皱了一下眉，普通的蒙汗药，是没有那个药力让这些人晕这么久。“你不用猜了，本来就不是蒙汗药。而且，解药我身上只带了两粒，一粒给了我，一粒给了你。这其他的人……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留他们一命。毕竟……他们可都是华临笙亲手安排在你身边的人。”华卿倾嘴角的笑容异常的灿烂，仿佛真的很高兴这些人全部变成这样。凤玖暄没有说话，这个无论说什么，都是枉然。两个人走到了当日的假山前面，华卿倾眼中划过一丝决然。
“凤玖暄！”华卿倾高声喊住了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凤玖暄转过身看着华卿倾，问到：“殿下有什么吩咐？”声音温润，却又冰冷万分。冰冷地让华卿倾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不说一字一句，只是走上了旁边的一个凉亭。“凤玖暄，当日，你们就是在这里说话的吗？”凤玖暄站在原地没有走上前，“殿下想说什么就说吧。”他已经猜到了华卿倾的想法，所以他也不想再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华卿倾睁大眼睛，“我只是想问，明福的死，父皇的死，你……可有参与？”声音微微颤抖，夹着紧张夹着悲戚。
“参与了。”凤玖暄回答的干脆，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华临笙可能会杀了明福，他没有反对没有劝阻他帮着将华卿倾骗离明福身边，所以他参与了。从一开始他也知道华临笙的计划，弑君夺位，本就是他们一起谋划，所以他也是参与了。两件事情他都参与了，而且还直接地承认了。华卿倾眨了眨眼，看着不远处天生眉眼温润，一身白衫的凤玖暄。“你……你……就不……”华卿倾不知道怎么说，说让他别承认，别让她心里难过吗？她是这大雍的储君殿下，她没有必要让自己这么难堪不是吗？“凤玖暄……你不是说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可以找你兑现吗？”华卿倾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声音重新恢复冷静，“我现在最后的一个愿望是——你过来抱我一下吧。”凤玖暄皱紧了眉，似是在思考，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走上前来。“你可以提其他的要求。”他这辈子，除了华临笙，他没有抱过别人也不会抱别人。华卿倾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发笑，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面前，“如果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呢？”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发涩，可是眼泪却是被她强制压抑着不肯落下来，“你抱我一下吧，你抱我一下。我就让人解了这凤府所有人的毒。”凤玖暄看着眼前女子的盈盈泪光，最终还是伸出手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
浅淡的青竹的香味传来，华卿倾苦笑，她终于如愿被凤玖暄抱在怀里。可是却是为了这凤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华卿倾啊华卿倾，你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不爱你，从始至终，都不曾爱过。闭上眼遮住眼中的泪光，华卿倾伸手取下银簪，一手插进了那正在跳动的心脏。“凤玖暄，你有没有对我真心过？”从前种种，他撑着伞自雨中走过来安慰她的话，可有真心过？他不远千里，来洪州看她的时候，可有真心过？他在洪山上说的话，可有真心过？他……他可曾真心过？真心对她过？华卿倾抬头问凤玖暄，问得很轻，轻的近乎于哀求，一双凤眼中执着的目光让他恍惚。自心脏传来的疼痛让他的眼睛看人也变得少许模糊，好像，好像阿笙！凤玖暄抬手往那双眼睛摸去，可是在快要触及到的时候，他又回过神来。他的阿笙，现在在皇宫中，不在这里。华卿倾看着放下去的手，心中仿佛也被插了一支银簪，“凤玖暄，你说你对我真心过。我就放了你，好不好？”颤抖的声音惹得凤玖暄嘴角勾起一抹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怀中的人。银簪被拔出心脏，痛得凤玖暄后退了好几步，摇摇头，凤玖暄转身离开。踉踉跄跄，最终倒在了地上，至死，没有回头。
华卿倾站在原地，素白的衣袂在夏风中轻轻飞扬，整个人，恍若一尊雕塑。“对不起。”耳边似乎还在回响那三个字，华卿倾眨了一下眼，一滴眼泪划过脸颊，那滴一直骄傲地不肯落下的眼泪，终于是落在了地上。凤玖暄，如今你至死，都不肯再骗我一下，都不肯说一句虚情假意的假话。
“殿下。”一道温润的声音在华卿倾的不远处响起，华卿倾转过身去，看到云旗站在不远处，眉眼之间全是担忧，“你，可是有事？”“没有。”华卿倾神色平静地走到云旗的身边，“我们走吧。”“那……其他人。”云旗问到。其他人……华卿倾回过神来，“将解药给他们服下吧。”
“是。”
两个人逐渐远去，这个时候夕阳也来临。两人的背影被拉长在地上，逐渐消失不见。而地上那滴眼泪，也终于消散在了夏天的风中，仿佛从来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