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不在了。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接受不了。
——沈枢
又是下雪的季节,沈家宅子前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春节,恰恰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沈家却是难得的冷清。春节的喜意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太多的欢喜。
沈之筠修长有力的指节微微曲起,敲了敲房门。
半晌,里面的人淡淡地说,“进来。”
房间里没有一丁点儿光亮,漆黑一片,隐约可以望见床上有个人影在起伏。沈之筠摸索着打开灯,映入视野的是贴满整个墙壁的照片,都是同一个人。他对眼前的状况视若无睹,又或者是司空见惯。
他垂眸走到床前,对着眼前的男人轻唤了一声,“爸。”
躺在床上的男人轻嗯了一声,眸光落到墙壁上的照片上去了。
沈之筠垂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发涩。
他已经50多岁了,不再年轻,两鬓爬上了些许白发,却依旧英俊。他清减了很多,清隽的脸瘦的吓人。他的眸光却亮的惊人,望着墙壁上照片的眼神,温柔而痴迷。他似乎半点都不在意身边进来的人是谁。
“爸,该吃饭了。”沈之筠的喉咙梗了梗,怕再出口就是梗咽。距离他母亲去世不到一年,他的父亲,在A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却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这般模样。失去一个人,似乎连活下去都失去了动力。
“嗯。”沈枢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你先吃吧,我再陪陪你母亲。”
这是每次饭点都有的对话,眼见着男人愈发清瘦的面孔。沈之筠到底还是说了出来,“爸,你醒醒吧。妈,她已经不在了。”
沈枢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抓着被褥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他似乎是疼地厉害,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之筠,你出去。”
“爸,妈让你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枢已经忍受不了了,他砰地一声拿起床头的东西砸了过去,却避开了沈之筠站立的地方,“你出去。”哪怕很生气,他也舍不得对沈之筠动手,他是他和施施唯一的孩子。
沈之筠见过父亲更加疯狂的时候,就是母亲去世的那天。
那天,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一条生命的逝去。
眉眼清浅的女人眼含不舍地望着面前的男人,“阿枢,我想再任性一次。”
沈枢的嘴唇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他紧紧地把眼前的女人抱在怀里,“不许,我不许。”什么都可以,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怎么都好,就是不许离开我。沈枢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此时,他也不过是个男人,怕失去爱人的男人。
施施不答,她伸出手,仔细地描绘男人五官的轮廓,似要把他牢牢地记在心里。
“阿枢,我想吃你煮的菜。”
“好,好。”男人把女人的手握在掌心,理理她的黑发。手从她头顶摸过的时候,却带下了一撮头发。他眼底有些发涩,默不作声地把那撮黑发藏到自己兜里,“呆小施,你乖,等你好了,你想吃多少都好。”
施施知道的,她快死了。她舍不得,舍不得离开,更是舍不得沈枢为了她的病情忙里忙外,一日更比一日清瘦。再怎么不舍得,她也是要走的。她更加舍不得,沈枢看着她走。
“阿枢,你答应我好不好,我现在,就想吃你煮的菜。”这么多年,沈枢永远都拒绝不了施施的请求,这次,也不例外。
沈枢伸出手,与面前女人的小指拉勾勾,“呆小施,你要答应我,你要等我回来。”
“好哦。”施施答应下来。
沈枢眷恋地吻了吻她的唇角,又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施施抿了抿唇角,冲他笑,“阿枢,你快点回来。”
“嗯,呆小施,你等着我。”病房的门被轻轻阖上。
看着面前的男人快步离去的背影,施施眨了眨眼,眼底有泪滚落。
窗外的景色一片荒芜,有一片叶子从树梢头掉落下来。
在暗色里,她喃喃出声,“阿枢,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病房外快跑的男人莫名心悸,像是意识到某条生命的逝去,他踉跄着往回跑,却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沈之筠沉默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好,才把房门关上。
沈枢看着窗外的雪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他的呆小施不在了。
可笑他还在做着长相厮守的美梦。
**
夜凉如水,有人在耳边轻唤,“阿枢,阿枢……”
他茫然地睁开眼,床边站着一个人。
有光晕在女人头顶,见他醒来,她冲他微微一笑。
那眉,那眼,那笑,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呆小施……”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双目瞪大,生怕眼前的都是梦境。
“阿枢,你可算是醒了。”施施拍拍胸口,似乎是被吓地不清,她又说了一句,“阿枢,你是做噩梦了吗?怎么都是汗,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噩梦吗?好像是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那人,“是,是做噩梦了。”
然后,见眼前那人俯下身子,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拍着他的背,“阿枢,不怕的,不怕的。”
“恩,我不怕的。”他伏在女人的肩头,回应道。
他说,“呆小施,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她说,“我会的。”
一行清泪顺着男人的侧脸往下流,在灯光下,折射出透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