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几度木兰舟上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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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仕执金吾

又是一年腊月,西北风刀子似的刮过行人的脸,枯枝无力的吱吱作响。屋檐下的冰溜子时不时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出门办事的人们用自己厚重的棉布长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就连平常嬉戏打闹的孩子们如今也躲在了温暖的屋子里不肯露面。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身着素色棉布长袍的先生手持书卷,极其认真的捋着自己的胡须。一群头戴方巾,身着浅蓝色交领道袍的小书生摇头晃脑诵读起来。屋中炭火跳耀着,让人昏昏欲睡。

“哎哎,快看那个穷小子来了。”小书生秦羽像是发现目标似的赶紧朝许福汇报了情况。

果真在墙壁的上方探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只见他身着破旧的灰色棉布长袍,上面挂满了黑色的补丁。他努力的伸长脖子,唯恐遗漏了先生的所说的每一个字。

“今天非让你这个小偷尝尝我的厉害。”许福的嘴角划过一丝邪笑,抬起手里的弹弓,装弹,瞄准,发射一气呵成。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打破了眼前的宁静,众人的眼光如火焰般朝墙壁涌了来,紧接着传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显然墙壁上那个身影被突如其来的一切羞红了脸,他一边用右手捂着流血的额头,一边仓皇的逃窜着,此刻的他只希望找个地缝钻进去。

先生看着这个惊慌失措的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本来以为这个孩子只是一时兴起才在这里驻足,可是日复一日,无论寒风雨雪,他都会出现在那里。

“啪”戒尺重重的打在了许福的手上,留下一片殷红。

“你可知错?”先生看着眼前高举双手的许福。

“学生不知,学生只是惩戒小偷而已,不觉有错。”倔强的许福紧紧的咬着嘴唇,火辣辣的疼痛依然不能扭转他高昂的头颅。

听了许福的回答,先生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学生,面颊上却多了一丝和蔼的笑容。

“那你说说他都偷了些什么?”先生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微笑着看着许福。

“他偷了先生讲授的知识。”许福昂起因羞愤而涨红的脸蛋,眼神里却透出局促。

“呵呵呵。。”先生忍不住被学生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如此说来,匡衡,车胤,孙康之流岂不都成了小偷。”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先生的一席话顿时让许福有些尴尬。

“读圣贤书不只是为了明智,更是为了明理,而读书人本应传道授业解惑,怎能阻塞他人的求知之路。”先生耐心的说道

许福的头一点点的低了下去,眼神开始变得闪烁起来。

“处在困境中仍不忘苦学,身在顺境中又该如何呢?”先生试探性的看着许福,等待着他给出回答。

“学生错了。”许福低下了眼眉,声音如同蚊蝇。对于许福来说这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师生对话,然而他不会想到的是因为他的这个不经意之间的小举动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先生满意的看着许福,他没有过多的停留,因为在他的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受了伤的徐子升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探头看了又看,确定母亲不在屋内后飞速窜了进来。

对着铜镜,徐子升用纱布一点点的擦去额头上的血迹,可是每次触碰那撕裂的伤口还是会让他疼的龇牙咧嘴。

“是升儿回来了吗?”一声猝不及防的呼唤让徐子升慌了神,他猛地将带血的纱布藏到了被褥之下。

“吱呀”门开了,徐子升笔直的挺起了身子。

“升儿你回来了怎么没有告诉为娘一声。”李瑾儿询问道

“正想去告知您,您就来了。”徐子升背转着身子,支支吾吾的回答着。因为紧张不住的搓揉着自己的双手。

看着眼前局促的儿子,李瑾儿显然感觉到了什么,她停在儿子的身前用力的将他扳了过来。

伤口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现在李瑾儿的眼前,而徐子升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烧灼感蔓延全身。

李瑾儿端详着儿子额头上的创口,这不像是摔跌造成的,曾经那个身为武将的儿子让她几乎成为半个郎中,所以对于普通外伤她还是有些把握的。难道是争执?可是个性一向清冷的儿子从没和任何人有过交集。

“伤口是怎么来的?”李瑾儿终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徐子升心里明白,对于母亲来说自己不小心跌倒之类的假话是无法成立的,可是自己又实在不善于说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头埋得越来越低。

李瑾儿僵住了,她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难看,怒气从她的胸中奔涌而来,将她原本的淡雅侵蚀的千疮百孔。

“你是不是又去了学堂?”李瑾儿颤抖着问出了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徐子升听到了这句话周身一紧,虽然并没有应答,可是慌乱的眼神早已将一切公之于众。

李瑾儿心里的那根弦终究是断了,她开始血气上涌,猛地将坐在凳子上的徐子升拉了起来,拖拽着朝另一个房间走去,而那钳住他的双手像是有千斤重,将他死死地困住了。

六岁的徐子升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在他的面前是一个方形的木质香台,上面横卧着一把通体黑色长剑,剑身长约三尺,上面布满了奇怪的篆文。对于这把剑徐子升唯一知道的就是,它的名字叫做湛卢,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母亲经常面对它暗自垂泪。

枯干的竹叶打着旋儿从先生脚底蹭过,两间破旧的小木屋就这么直挺挺的映在了他的瞳仁里。

“不知是否有人在?”他礼貌的询问道

“在!”远远地回应声从房中穿了来。

门儿轻启,只见李瑾儿云鬓轻挽,一袭“鹅胆心髻”绕青丝,尖尖的脸蛋上未施脂粉,一双修长的眉毛,眼底却涌满沧桑。毛青布窄袖短袄,内衬浅灰色月华裙,裙角处绣有细丝墨菊,莲步轻移让那双陈旧的灰绫高底布鞋若隐若现。

“虽简朴,可这分明是个世家小姐模样”这是先生见到李瑾儿后的第一印象。

看到先生出现在自己家门外,李瑾儿先是一愣,不过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因为她不知道儿子到底惹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就连教书的先生都亲自登门。虽然自己内心着实不想和读书人扯上什么关系,可是礼数还是要有的,于是她还是将先生请进了木屋。

先生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整洁的木屋,它的陈设几乎可以用简陋来形容。除了身边的这张方形木桌,和周遭的几个圆形木凳,恐怕就只剩下那窗前的那个载有花瓶的竹箱了。一阵风过,那瓶中的朵朵梅花摇曳着,木屋中尽是那淡淡的清香。

看到如此景象,先生似乎了解了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他绝对不会让同样的事情重演。

“不知先生来此有何事?”李瑾儿率先发问

“此次突然造访,实属冒昧,不瞒夫人我这次前来是为了令郎。”先生开门见山的回答着。

果然儿子还是惹出了事,教书先生如此严肃,似乎事情非同小可。李瑾儿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其实鄙人私心想要收令郎为学生,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先生没有注意到李瑾儿的变化,继续言语着

“妾身谢过先生美意,妾身只愿犬子做一名本分农夫,不作他想。”李瑾儿闻言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先生没有想到竟然得到了如此回复,因为从眼前妇人的言谈举止他更加确认之前的想法,这着实是一个出身笔墨世家的小姐,可是为何不愿自己的儿子读书识字。

“夫人是否是担心银钱?夫人放心,鄙人愿分文不取教授令郎。”先生急迫的开解道

刚才还端坐着的李瑾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表情异常冷漠,“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妾身送先生离开,读书一事休要再提。”

看着眼前送客的李瑾儿,先生实在不解,他慌忙站了起来“夫人请三思,令郎嗜书之心可鉴,鄙人相信日后定能成为国之栋梁,老夫从未看走眼过。”

“先生请回。”李瑾儿态度异常决绝,甚至有些失态。

“砰的一声”里屋的门被推开了,“先生莫走!”六岁的小徐子升从里面冲了出来。

只见他双膝扑通一声跪倒在李瑾儿面前,交握的双手高举过头顶,“请母亲允许儿子读书!”说着他的头重重的扣在了地板上,只发出咚咚的捶地声,一下,两下,三下。。。

李瑾儿惊住了,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儿子一直是那么的乖巧沉默,如今却以这种方式交换自己日防夜防的覆辙之路,然而一切终是无用,该来的还是会来即使自己用尽了全力还是难以阻挡。只是这一切来的那么快,快的足以让她头晕目眩。

先生惊住了,他没有想到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为了能够读书识字竟然如此,别人唾手可得的,在这里却几乎要以命相搏,大人尚未能做到,但是眼前的稚童做到了,所以他就在此刻更加坚定了信念。

先生躬身行礼,“请夫人三思!”

徐子升的头鲜血直流,“请母亲允许儿子读书。”

一老一少就这样一跪一立杵在木屋之中,空气几乎凝固。

“先生请回,妾身需要解决一下家事,恕不远送。”李瑾儿几乎是颤抖着说出

被再次下了逐客令的先生还要说些什么,可是看样子似乎有些勉强,虽不知为何会成如今模样,但是他不会放弃,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今日不行就明日,明日不行就后日,总之他一定会继续劝说。

关门的时候,透过最后的一丝门缝,先生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还是努力的哀求着,他的心从此便有了一份牵挂,而且是必须要实现的信念。

这位教书先生是这样想的,更是这样做的,他日日前来完全不避讳他人异样的眼光,当然经常吃到闭门羹。但是即使是在门外,他也大声的施礼劝说“请夫人三思!”

终于有一日,在湛卢剑的面前,李瑾儿看着跪在地下的徐子升,她的眼中不再是悲愤,而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光辉。

“升儿,你不是一直在问你爹是谁吗?”李瑾儿眼泛泪光

是的,别人的世界里都是父亲和母亲,而徐子升的世界里只有母亲,他曾经问过母亲关于父亲的事情,可是母亲却三缄其口,而且每一次提起父亲在母亲的眼中都会透出一股深深的悲伤,于是他便不再提起,可是这个疑问却一直从未离开他的脑袋。

“你的父亲叫做徐梁,是大禹朝太傅。。。。。。”李瑾儿还是揭开了自己的伤疤,那往事的一幕幕她从未敢忘,即使在睡梦中,也经常浮现当时的一幕幕!如今她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作为徐家的唯一血脉,他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为娘之所以不让你读书习武,是不愿你重蹈你爹的覆辙,只想你隐匿乡间,做一名普通农夫,平安度日。”李瑾儿终是打开了心扉,六年了,这个女人亲眼看到自己的至亲至爱惨死面前,她不敢再冒一点点险。

知道真相的徐子升泪流满面,他的小拳头攥的咯咯作响。“我定要为爹爹平反冤屈!辅明君正社稷,虽万死不足惧!”小小的徐子升发出了震耳发溃的誓言。

李瑾儿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因为此刻的她看到了徐梁,那个曾经为了大禹国倾注所有心力的相公曾经说过同样的话。她决定不再阻挡了,因为升儿和相公是那么的相似,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自己能做的就是誓死相随!

李瑾儿将徐子升脸颊上的泪滴抹去,牵起他的手,母子两人相视泪两行。

不久之后,先生在自己的房门前,看到了矗立已久母子二人。

就在先生的面前,母子二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升儿就拜托先生了!”李瑾儿深深的将额头触到地面

这可惊坏了先生,他慌忙拉起跪在地面的李瑾儿“折煞鄙人了,夫人快快请起!”

木屋中的湛卢剑发出一缕银白色的光芒,从剑尾呼啸着奔向剑柄。

一切的一切到此便告一段落,而一切却才刚刚开始,而在徐子升人生初期的这位先生名叫聂城,虽是教书先生,确是个实实在在神级的人物,他将正式揭开大禹朝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