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山旮旯里的爱情
37439800000039

第39章

星星眨巴着眼睛,弯月悬挂在空中,它们散发出淡淡的光,像轻纱,亦像银丝,撒在山峰里,撒在河面上;撒在村庄里,撒在山路上。这样的夜晚,朱家坪生产队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儿们都会聚在路边的那棵大如华盖的马桑树下,有时说说笑笑,拉拉贴己家常;有时百舌争锋,唇枪舌战。当然,那只是争论观点而已,谁也不会记仇,也懒得记仇。

可是,今晚却不同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在“满姑家猪崽被打死案”没有破案之前,谁都可能是凶手,谁都会被冤枉,被指证。无论指证谁,都会得罪对方。保持沉默,那是行不通的,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时间,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与两分钟前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对忠南队长来说,心里是矛盾的。

作为生产队的领头人,他需要这个场面,也很喜欢这个场面。只有这样的场面,他才感觉得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作为乡里乡亲,他又确实有些于心不忍。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都是“早不看见晚看见”的邻里邻居。现在居然为了满姑家的一头小猪崽被打死,把大家搞得神经兮兮的,如临大敌一般,心里感到非常地难过。尤其是,过一会儿,大家还要相互猜疑,相互冤屈对方,说不定还会整出自己难以掌控的局面。想到这些,他如坐针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几次撑着椅子站起来,准备宣布“不查了,散会!”。可是,大队支书兼大队长显贵临别时的话,像警钟,亦像命令,让他不由自主地又坐回原地。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小时的功夫,像煎熬了几千年。

夏夜,风儿和月光是人们期盼的。今晚,清风阵阵,给人们带来爽身的凉意;月光如水,在空中划出一个几何图形。月光下,清风里,树儿舞弄着长长的衣裙,投下斑驳的画面,或大或小,或方或圆,或密或稀。

“完(我)想蔫(你)们还没回忆起来吧?加时半小时。”眼见时间就要到了,忠南队长不忍心看见相互撕咬的局面发生。

说真心话,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像这样鸦雀无声的场面,他受不了,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开始的那点权利欲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然而,打破这鸦雀无声的场面,无外乎看到的是相互猜忌,相互指控,相互冤枉。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场面鸦雀无声好一些。

“忠南哥,蔫(你)是不是不想处理歹个(这个)事儿哈?”满姑有点不耐烦了,催道。

“歹(这)不是在让大家想吗?蔫(你)催个么得(什么)不催。”忠南队长有点生气地道。

“忠南哥,为人嘎(人家)一个没断奶的小猪崽,把完(我)们全生产队各家各户的人都喊来,蔫(你)不觉得有些太过分了么?”求枝大婶终于忍不住了。

“是哈,太不应该哒。”一群妇女附和着。“蔫(你)就不怕港出替哒(讲出来了),让人嘎(人家)笑掉大牙么。”

“完(我)们觉得乃些(那些)女的港(讲)得好。歹们搞下替(这么搞下去),完(我)生产队要玩垮哒。”寿生与几个年龄人也跟着起哄道。

“不是蔫(你)们的猪崽,蔫(你)们当然不疼哈。”满姑倍感委屈地说。“换做是蔫(你)们家的,跟完(我)是不是一样。”

“完(我)只听到港(讲)‘鸡无绳索,狗无栏关’,没听到港(讲)猪的。”银玉接话说。

“是哈!这个会开得没得一点儿意思。”

银玉和求枝大婶的一句话,把社员心中的愤怒点燃了。顿时,大家唧唧喳喳,闹了起来。

“安静!大家安静”

忠南队长立即维持秩序,怕搞出什么乱子来,难以收拾局面。

“忠南哥,真的怪不得乃些(那些)姑娘嘎(湘西方言,“女人,妇女”的意思,“有时也是对老婆的称谓。”)们反对哈。”民家对着忠南队长说。“按说,她家的猪被乃个(哪个)打死了,追查原因是应该的,可不能让全生产队的人跟着受株连哈。蔫歹们逮(你这么做),纯粹是讨好一个人,寒了大家的心。”

忠南队长其实早就想散会了,只是没有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现在大家这么一闹,他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于是,带着启发性的口气说:“大家都想起些么得(什么)没?”

“完(我)真是没想起么得(什么)可疑的。完(我)清早就到骒马苞,一边放牛,一边砍柴火(湘西方言,“砍柴”的意思),中午才回来,下午一直在睡觉。直到满姑的骂声把完(我)吵醒哒,完(我)才起来。”国生说。“完(我)真的不知道,蔫(你)就饶饶完(我)吧。”

“国生港(讲)的没得半句假话。完(我)可以作证。”

石前真会抓机遇,立马接过话头,他把和国生一起打柴、一起回家的经过重说了一遍。这样不仅是为国生作了证,国生还得记他的好,同时,把自己洗脱得干干净净。

忠南队长是一个多么狡猾的角儿啊,他一眼就看穿了石前的心思。可是,石前说的话却无懈可击啊,再说,忠南队长早就想结束这尴尬的会议,自然放他过关了。

他正准备借此发挥,宣布散会,却遇上了插曲。这个插曲,差点儿毁了几个家庭。

“报告队长,完(我)检举!”成元猛地像小学生一样,举着手大声地说。

“么得(什么)事儿,蔫港(你讲)。吓死完(我)哒。”忠南队长说。

“完(我)觉得安二佬今格儿(湘西方言,“今天”的意思)很不正常!”

“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个不正常?接着港(讲)。”忠南队长有点烦了。

“今格儿(湘西方言,“今天”的意思)上午,完(我)们都在歹儿(湘西方言,“这儿”的意思),看喜二佬和成均港(讲)汤书记爬梦华的阳沟(后门)逮(摔)伤的事儿,就是没看见安二佬。”成元说出他怀疑安二佬的理由。

“什么,什么?蔫(你)再港(讲)一遍。”忠南队长以为自己听错了说。

当成元把自己怀疑是安二佬的理由再次说了一遍后,忠南队长吓坏了。他预感到,将要出大事儿了的。

他把队里的几个干部拉到一边,商量了一会儿后,直接中断了会议,急忙宣布:“散会!”

宣布完,他头也没抬,与队里的几个干部一道,带着成元迅速地离开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