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矣，来者犹可追。”杨杰举杯示意，面色凝重地劝慰道，“想来你姐姐她泉下有知，也不愿看你为仇恨蒙蔽心眼，整日痛苦不堪的样子吧？”
杨杰的声音有些大，不过店里的食客倒也没太过在意。毕竟生逢乱世，与亲友生离死别的不在少数，这劝解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倒是那句“斯人已逝矣，来着犹可追”有些亮点。只是……
啪！哐当！
突如其来的杯盏碟箸落地声，惊的客栈里的食客尽数往此处望来。
“你让我堂堂七尺男儿，身负血仇不报？哼！你愿做孬种，我李某绝不奉陪！”对面的少年怒气昂然，红着眼直瞪着杨杰，出口之词铿锵有力也毅然决然。
杨杰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兄台这般似乎有辱斯文啊，我又不是让你有仇不报，不过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罢了……”
“哼！冠冕堂皇之词！在下羞与你这胆小之辈为伍！”
杨杰放下竹筷，怒气沉沉道，“我好心容你坐憩此桌，还为你添上酒菜，得知你有伤心往事也好心劝解，纵使你怒气难平我也一忍再忍，然而你一再辱我，真当我怕你不成？！”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是震怒压抑。
“怎么着？你这孬种还想与我较量较量不成？”少年一脸不屑。
杨杰起身，拍拍衣袖，“哼！怕只怕你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不经打。”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小二连忙跑过来。
“哎哟二位客官，且消消气啊。我们这儿小本经营，可经不起二位的摧残啊！”
杨杰瞥了一眼一脸苦水的小二，硬声道，“咱们出去较量，莫叫生意人家难做？敢是不敢？”
那少年一甩衣袖，率先走了出去。
“奉陪到底！”
随后杨杰也不发一言的跟了上去。
小二苦笑不已，忙着收拾地上散落的碗筷。
唉，这年头不容易啊，外边兵荒马乱的，就是雍州内地，也不乏好斗善勇之辈啊。但愿这两位不要牵连到我啊，好不容易找了个活计，要是丢了，家里的老母怎么办哟……
小二收拾着，心里甚是不悦，却乍得听见一旁的食客嘟囔道：
“咦？不是说出去较量较量么？怎的出去了便没个声响了？”
小二心里哐当一阵响。
糟了，上当了。这两人的酒菜钱还没付呢。我给上的还是店里的招牌菜酱牛肉呢！那可不便宜啊，还有这砸碎的杯盏碟碗，这损失可就大了。
掌柜的还不炒我鱿鱼？
完了完了完了！
小二脸色惨淡，拔腿就往外追……
……
雍州城外，秋色已深，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无人打理的田梗上长满杂草，连着山坡上枯黄的狗尾巴草长成一片，秋风掠过，簌簌摇摆。
“哈哈哈！你小子，有你的啊。这点子贼损！”那少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犹自乐呵呵的，“我今儿一见你就知道你丫不是好人，坏水都打你身上冒出来了！哈哈~”
杨杰也是气喘吁吁，“嘿，别说我。你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拍案而起怒发冲冠的样子演的这么熟练，都能以假乱真了都。”
少年惬意的往草坪上一躺，右手枕在脑后，“不过说真的，你那句‘斯者已逝矣，来者犹可追’实在精辟啊，是你自己想到的？”
杨杰也躺下身来，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中。虽然不是春夏时节，绿茎黄尾的狗尾巴草叼在嘴中也别有一番趣味。
这个世界没有这句话么？不过要说这句话是出自哪里的好像自己也给忘了，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不对……还是《论语》？“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靠，我怎么知道谁说的？
“啊……是吧……”杨杰敷衍道。
那少年也学着找了根狗尾巴草，似模似样的叼着。
“说的挺好的，仇恨的确不应该成为我的全部。终有一日，我会亲自为我姐报仇。不过我却要一直好好的活着，连带着我姐姐的那一份……”少年轻叹了一口气。
一个未开封的酒瓶仍在少年的胸口，少年慌忙接住。
“我想，你现在可能需要这个。”
“可以啊，跑路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拿瓶酒水，你也是够贼的。”
酒塞被拔开，浓烈的酒香熏的眼有些模糊。少年狠狠的饮下一口。
浊酒，一如这浑浊的乱世，一口饮下，不是泪就是血。
“我看这世道似乎没你说的那么乱啊。”杨杰试着尝了一点点，一坨酒红慢慢弥上脸庞。
“你没出过这雍州吧？”少年的情绪仍然有些低落。
应该吧？前身有没有就不知道了。杨杰没有答话。
“要知道，这里是天下最安定幸福的地方之一。天下之大，像此地一般安定祥和的地方不过掌数。”少年微醺醺的说着。
“为何？”杨杰忽的坐起。我还想好好做我的公子哥呢。感情这便是天下最繁华富裕安康的地方，我还怎么享福啊？
少年也是坐起身来，“这就不得不说起我大胤的英雄，战神杨忠了。”
杨忠？我那个便宜老爹？他有这么厉害？
“杨忠大将军乃是我大胤的守护神，也是当世四大名将之首。早在十余年前便以青年之身名动大江南北。凭借杨氏世家祖传的《杨子兵略》和《盘龙探云枪》，守则必固，攻则必克。统领着享誉天下的名军【无双】，这才将战火死死抵挡在我大胤国土之外。”
我去！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我在杨府里也没瞧见便宜老爹这么腻害啊。
还有《杨子兵略》和《盘龙探云枪》？！那不是前几天那两本老旧古怪的书吗？我还当是流传于世的名篇，和《孙子兵法》啊什么的一样，虽然不凡也不是太难得，重在参悟的典籍呢。结果原来是杨家不传之密？！！
喂喂，老爹要不要这么不靠谱啊？随随便便就扔出来了，不是应该找一个书房密室，然后在暗淡的烛光里慎而重之地交付给我，甚至还附带什么考核的吗？就这么扔给我万一我没在意给弄丢了怎么办，还好我慧眼识物。杨杰自得的拍了拍胸膛，那两本册子正在自己怀中。
少年自然是不知道杨杰心里想着什么。犹自轻声说道，“倘若你走出我大胤国土之外，不，甚至只消走到豫州益州边境，你便会感受到战火的残酷。你甚至会觉得，这世道上，最不值钱的恐怕就是人命了……”
“你曾去过，去见证过？”
“不。”少年望向东北方向，“我从那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