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淮南鸿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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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明日不如今日死(上)

刘陵转过头来,看着小山的眼睛道:“小山先生以为,我们还能太平几年?”

小山看着刘陵,觉得她最近好像有什么不对,表面上还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里子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他搞不清刘陵话头的意思,答道:“翁主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声?”

刘陵摇头笑笑,不再答话。

刘媗插嘴道:“阿姊就爱吓唬人,这每天不是好好的,怎么会打仗呢?以后不许胡说了。”

刘陵连声答应着,小山看着车外,若有所思。

一回到王府,就有人来通报:李尚今晨回府了,在朝堂上和国相勾翃大吵了一架。勾翃坚持认为侠以武犯禁,应该将江湖势力一并剿灭殆尽。前几日以血饲器之事,虽是清涯帮为陷害夔蚿帮所为,但江湖势力历来勾心斗角,从无止歇,于国于民都有百害而无一利。而李尚则认为江湖帮派由来已久,实力深厚,一并剿除将血染疆土。不如明里宽大,暗里检察,免得狗急跳墙,两败俱伤。

刘安知道,李尚是夔蚿帮出身,自然要想办法回护帮派。而江湖帮派对国法坐视不理,也不缴纳供赋,使得田间劳力不足,佩剑浪游之士日多。淮南国仗着国力强盛,供养幕僚,眼下尚不吃紧。但若田间青年都被帮派吸引过去,数年之内国库就会空虚,不得不早做打算。

当日众臣不欢而散,小山回到府上,也不知刘安究竟如何打算。他想起汪荪此时还在地牢中,便换了身便服去看他。

听狱卒说,汪荪自前日小山离开,就一直睡着,今天正午刚醒来。狱卒给他喝了稀粥,可他吐了个稀里哗啦,现在稍稍缓过来了些神儿。

小山进入牢门之时,汪荪正愣愣地坐在墙边的草垫上,箕踞而坐。古人视箕踞为不礼貌的姿势,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除了可能有个别劳动人民的自由发明外,男子不穿裤子。看到小山过来,汪荪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小山在椅子上坐下,也不动怒,静静地观察着汪荪。只见他嘴角留涎,状似痴呆。看了一会儿,小山叹了口气,端起地上的粥碗,皱了皱眉,端出去让人热了热。又端回来,坐在汪荪旁边。

汪荪的手脚都被铁链拴着,动弹不得,但还是尽力向旁边躲去。小山用木勺舀了一勺粥,喂到汪荪嘴边。

汪荪警惕地看着他,小山露出一个和煦如春风的笑,自己先喝了一口,道:“没有毒的,你放心。”汪荪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很快就将一碗粥喝完,

小山问:“你大病初愈,胃口不好,想不想吃点什么甜软的?我叫人去给你找来。”

汪荪忐忑地点了点头。

小山不嫌脏污,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是谁?”

汪荪答道:“主人。”

小山继续问:“你是谁?”

汪荪摇头道:“不知。”

小山道:“你是负责回答主人的问题的狗。我问你什么,你就要答什么。知道了么?”

汪荪摇头道:“我不是你的狗。”

小山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在汪荪大腿根部轻轻一划,立刻就有血滴溢出。

汪荪从喉头里发出似恐惧到极点的低叫,闭上眼睛,许久,只见他动了动喉结,道:“求你,杀了我吧。”

小山不说话,俯身在伤口处轻轻吮吸了起来。

汪荪猛地瞪大眼睛,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走向,一时间连挣扎都忘记了。只见那名贵的绸缎袍子,泼墨一般养尊处优的黑发,正趴在自己腿上,带来难以忍受的刺痛和躁动。

恍惚之间,汪荪忘记了此时此地,想起了从前的经历。他是孤儿,从有记忆以来就没了爹娘,像野兽一样,有一顿饭算一顿饭,从不想明天的事。有一天,在他因偷庄稼被人痛打,一个路过的白发瘦弱的少年将他救了下来。那个少年身后跟着好多人,对他都尊敬万分。后来汪荪知晓了世界上有一个叫清涯帮的地方,白眉蛇是帮主的长子,有很多很多的人听他的话。白眉蛇身体不好,汪荪便想多替他做些事情,能帮上他一点小事也是好的。

可毕竟地位悬殊,白眉蛇并不把这个野孩子当成一个特殊的存在。将他一个人留在寿阳城里打探情报,一是相信他的忠心,二是做了弃子的打算。

被抓之后,汪荪并不悲伤,也不愤懑,只恨自己没杀了那劳什子太子,没来得及把新知道的消息给白眉蛇传出去。

当小山说汪荪是小山的狗时,汪荪已经混沌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我不是你的狗,一条狗只能有一个主人。

可是对不起,伤口太疼了,七天不睡觉太难受了,我已经怕到无法忍受了。

在汪荪回过神来之前,眼泪已经连成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小山头发上。小山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轻声道:“可是你原来的主人已经不要你了。”

下一秒,受了酷刑也不哼一声的汉子哭成了个泪人。

从小活得像畜生,连哭也不是撕心裂肺的嚎哭,而是忍耐到极限依然压抑不下去的哽咽。连听者也能感受到他的全部悲痛。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平,刚刚哭过的脑子有些缺氧。汪荪只觉得眼前发白,真想就这么死了的好。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只觉得一只纤细的手从衣服里抚摸过他的大腿,短暂地摸过伤口后,又向中间伸去。这件事超出了汪荪二十多年来的所有认知,他本就混乱的脑袋一下子炸裂开来,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小山感到汪荪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道:

“把我当成他便好。”

两个时辰后。

狱卒看到小山一脸疲惫地从牢房中出来,脸色说不出的阴沉。忍不住问道:“小山先生,今日问讯得如何了?”

小山淡淡道:“能问的都问出来了。”

狱卒接着问:“那之后要如何处置犯人?”

小山抬步向外走去,头也不回道:“杀了。”

小山走到门口,忽然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嘱咐:“埋得干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