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城，古城。历史悠久，古色古香的城。
城中，小桥流水人家，处处皆透着古意。
——城，宛若画中之城！
时已正午，天上挂骄阳。
一匹瘦马，无精打采去扬着屁股上方的尾巴赶路。它垂着头，似乎通了灵，双目流露出辛苦吃力的眼神，在瞧路上经过它身边的行人。
似乎在乞求着！奢望有一个人能见到那可怜的样儿，便从此解放了它身上的负担。
行人却无眼，如巨龙无目，各人都在匆匆赶路！
瘦马上面，端正的坐了一位成年人。成年人的体重自然超级，难怪这匹马会那样吃不消。
但是，它本身也确实瘦了点儿！瘦不伶仃的身子，好像只有一般的马匹、体内的骨架那么点大。
瘦马上面，那成年人却心安理得，安安分分的坐在那里，吹着口哨子。
成年人是和尚，一个和尚。
和尚，是老实和尚！老实和尚看行人的行色都匆忙，还有的是慌忙，他就赶紧把一双眼睛睁大了。
朝前方望去——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不少的游客围了一堆，在不住笑骂着，声音竟响得震天！
一只老狗，背部被一只大脚踩着，趴在泥地下，肉红的大舌头伸得老长。
那舌头上，被一只精铁制造的钳子，死劲夹住了，所以老狗就再也不能动弹丝毫。
——各个来自五湖四海，正没处游玩的闲人都纷纷围着它，兴高采烈。
持铁钳拉舌的那位仁兄，这个时候，便把一只手上一直拿着的一块肉骨头，塞进了狗嘴。然后，他的另一只手也终于松开了钳子。
他刚拿着肉骨头的一只手，却又开始动作了。
那只手已去拿起一柄砍骨大刀，这沉重无比的刀子，往下笔直快速落去，锋利刀口一下中了目标，砍着了还在使劲啃咬肉骨头的狗头。
一时鲜血四溅！其中有一股血花，也不知道从狗头哪个部位冒了出来，一个劲想要冲上青天。
其实，这只老狗在舌上的钳子松开之际——
它稍喘了一口粗气，嘴咬着肉骨头，便已准备扭转了脖子，逃离现场。
但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做人如此，做狗亦如此！
狗气息奄奄，只待一命呜呼！
杀狗的人，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显得十分得意。
“杀了狗，便将如何？”忽然，有人如此的问。
杀狗人答：“做成烧狗，吃狗肉。”他答完，似乎不再想理人，拉着紧紧缚住狗颈的绳子，要拖走狗尸。
“且慢！”又有人上来搭讪，并且在命令杀狗人的动作。
杀狗人皱眉：“有事？”
那人道：“有。”
杀狗人已停下所有的动作，正呆等着“有事”的人说完事情。
只听那人问：“狗从何处来？”
“难道我有必要告诉你么？”杀狗人怀疑自己清白的身份，已完全受到他人质疑，被误认做一个令人齿冷的偷狗贼子！
于是，他心下便有了气。
生气可不好，生气的人手拉着狗尸，企图宽慰自己，又在牵强笑起。
他已经老大不小，年逾古稀，正所谓“笑一笑十年少”！所以，他当下才只好不怒反笑。
如此一反笑，果然就令他年轻了许多，没有十年也有几年。
先前那个向他询问老狗来历的人，慈悲为怀：“狗虽然贱，也是生命，它也有父母兄弟姐妹儿女的，上有老下有小；即使没有上老下小，也奉天为父、拜地为母。”这是一个很罗嗦的人！
杀狗的古稀老者：“有完没完，你到底真的有事吗？”
那个罗嗦的人，只要一张嘴就没完没了。一个肥大的光头在太阳下发亮，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诚恳。
唧唧歪歪的，正是老实和尚。
在老实和尚身旁，有个人插嘴了，他如此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狗活该，死得有天理。”
他搬出了道家李耳的经典语句，又补充说明了自己的见解。
老实和尚听了，反驳道：“我佛慈悲！道家创始人李耳的话，未必说得对。”
老实和尚在友好的笑，对周围所有人笑，对信奉老子李耳的人笑，对杀狗的老人笑。
围观的人群，在那个掉书袋一般念出“天地不仁”的人出现后，便散去了许多。
杀狗老人对和尚道：“世上有你这么罗嗦的和尚，我可宁愿信奉道教所言！”
念“天地不仁”的人，在一旁笑了。
老实和尚有些愠怒：“施主！请好自为之。”
就在他开口、闭口，周围本来已少去的人，又走了好多。
人们以为和尚也是在告辞，不再向杀生的人说教。所以，好戏也就不会再继续了。
现在，四周只剩下四五个人，还在围着狗的尸体。这几个人眼看着狗已不活，觉得无味，不知道自己还呆在这干什么。
他们之间，你望我，我又望你，互相望了一望，于是也各自离去了。
到了最后，左右只剩下三个人，天地不仁、老实和尚、杀狗老人。
“我请你吃狗肉！”杀狗老人向“天地不仁”发出邀请。
“好，好。”“天地不仁”又大笑起来。
“妙极！妙极。”老实和尚也大笑，在左右只剩他们三人时，大笑。
杀狗老人听着笑声，问道：“莫非，和尚也想分一碗狗肉吃吗？”
——老实和尚从来都不老实，听着杀狗翁的要求，老实和尚已在点着头。
他正开口道：“有错就改是真豪杰。”
杀狗老人，在心里喜欢着还俗的和尚：“对，对！有错就改、无则加勉，但是和尚你并不是真豪杰！”
老实和尚老多话，话中有禅：“是人就得吃狗肉！豪杰是人，和尚也是人。”
遇到这么一个妙人，谁心里不喜欢？
“天地不仁”也喜欢，而老实和尚一样很喜欢“天地不仁”。
因为，他早认出了“天地不仁”是谁。
陆小凤是一个妙人，“天地不仁”也是，“天地不仁”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正是名动天下、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二）
炊烟，烟不在厨房里面。
烟，四处都有，烟在荒野之中。
这荒野中四下无人，寂静得令人感觉出错，以为地面上就只剩下自己这么一个活物。
但此处野地，不只一个活物，共有三个。
是三个怪人——陆小凤，老实和尚，杀狗翁。
此处离城仅几里远，不远。但是太静了，便令人的内心感受，如身处深山老林。
三个怪人，就正以为大地上面只剩下他们还活着。而他们在深山老林里面，在干什么勾当？
一阵肉香扑鼻而来！
还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不绝，正是枯燥的木头被烧裂了。
杀狗翁两手不停翻转柴火上架着的整条狗身，老实和尚则在一边吞咽口水。
陆小凤用一根木棒戳了戳狗的一条肉腿，想知道它熟了几分。
陆小凤突然问：“王舍前辈，你的伤全好了？”
杀狗翁在点头，原来他是王舍，蛇行客。
王舍兀自心有余悸：“还好陆地上小兄弟一直陪着我，一起在鹤步山庄做客，也正是多亏他，才及时发现我！”
别人都以为他死了，也没给他收尸。
王舍脸对着陆小凤，继续道：“我给你飞鸽传书的时候，陆地上小兄，就已经找到我了。”
陆小凤收到了一封飞鸽血书，是蛇行客的求助信。
居然是报平安的，由别人代写：……已速离危险地，与陆地上小兄一起，王舍口述……
就这样，陆小凤立即赶过去查看、救人，带着陆地上去找老实和尚，先秘密藏好王舍。
——陆小凤明白，老实和尚守口如瓶，老实和尚最可靠的地方，也许就是这个。
就连司空摘星，直到现在也还以为王舍死了。陆小凤送金子并易容混入铁雨楼，事前事后，一直没跟他具体说出王舍没死。
不是不相信偷王的为人，陆小凤是对他的嘴巴不放心。毕竟偷王的神经太大条，平时就经常一不小心说漏嘴。
“老实和尚！”四下的无声境界，被一声呼喝打破。此处，竟然还有第四人在！
一个不停翻动一双白眼球的人，头发枯黄，浑身都脏兮兮的。
老实和尚回应：“萧叹，啊，是你！”
“还有我呢。”陆地上也出现了！
老实和尚请客时就在的人，现在差不多在了，只剩一个叶飞飞。
陆小凤看着陆地上笑了：“我听说，你的名字叫做陆地上。”
“是的！”
“做我的哥哥，感觉很好吧？”
——弦外之音：招摇撞骗，应该骗倒了为数不少的江湖人士。
“不好混啊！现在居然很少有人知道陆小凤究竟是何人，你说奇怪吧？”陆地上说气话似的。
陆小凤不以为意，心胸宽广：“不奇怪，也许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有名的人，也许我比不上昔年的盗帅楚留香！”
“盗帅楚留香的轻身功夫，有我厉害吗？”又有人过来这边，来人在远处，放声大笑着飞身。
陆小凤望着从远至近的半空那个人影，不笑，不得其解——
哪里来的家伙，这么嚣张自信呢？
倏忽间，半里之外的人，便已赶到陆小凤的身畔。
“你的轻功还算不赖，但只属于二流的境界！”萧叹对那个人评价。
来人叶飞飞问：“是吗？”
萧叹回答：“是的。”
陆小凤忽问：“见过我的老朋友——司空摘星的轻功身法吗？”
叶飞飞道：“司空摘星？听说过、但没见过这人。”
陆小凤问道：“你叫什么？”
叶飞飞道：“免贵姓叶，叶飞飞。”
陆小凤嘀咕道：“叶飞飞？”
叶飞飞道：“叶飞飞是我的学名，我的本名叫叶同。”
陆小凤问道：“叶开的徒弟？”
叶飞飞似乎很疑惑：“叶开是谁？”
陆小凤回答：“叶开就是叶开，我们还可以这么说——飞刀的传人！”
叶飞飞道：“我是河南一刀的传人。”
“河南一刀？久仰啊。”陆小凤只是恭维着。
叶飞飞指着陆地上，问陆小凤：“那么他是你哥哥？”
陆小凤道：“不是，是老兄。”
老兄和哥哥绝对不一样，无论谁都可以做别人的老兄，但是“哥哥”却只能是亲兄弟间的一种称呼。
叶飞飞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叫了一声：“你的眉毛呢？陆地上。”
“吃掉了。”陆地上飞快吐出一条肥大的舌头！他脸上，扫把状的眉毛少了下面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