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周围的一切都是纯白的，空气中夹杂着消毒水的难闻气味，整个世界是那么的刺眼。
“你醒了？”身旁的人说道。
杨筱丽艰难地转过头，她认出了说话的人，回道：“是你送我来的？”
“是啊，我正好路过。”
“你住在那附近？”
“怎么可能呢，你看我这身打扮像吗？”
这时杨筱丽才注意到她的穿着，那是捡破烂的人常见的装扮，她和她年纪相差不大，但在这身装扮之下显得特别的老态。
“谢谢……”她小声说。
“这个信封是你的吧，我在你旁边捡到的。”女人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信封递给她。她用完好的左手接过去，不，应该说是抢过去。
“是我的！”
“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我的，是我应得的。”
过了一会儿，杨筱丽问道：“医疗费是多少？”
“在这个单子上。”女人从床头柜拿过来一张单子递给她。上面写着一连串的数字，总计2000多元。
她打开紧握的信封，拿出里面的钞票，薄薄的一沓，只有1000块。她将钱递给女人，面露难色，说道：“先给你这些可以吗，我只有这些了……”
女人看着可怜的姑娘就好像看到了可怜的自己，不禁心软，便对她说：“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再还吧。”
姑娘连连道谢，随即报上名字和号码：“我叫筱丽，电话是xxx。”
女人也自报姓名：“我是玲玲。”
两个人都没有自报姓氏。
“你没有家人吗，让他们来照顾你。”
“我只有一个人……”
“那我今天在这里陪你吧。”
“那个，”筱丽挣扎几下，用力坐了起来，继续说道，“你能不能跟医生说一下，我想出院。”
“但你这样没法出院的。”玲玲心疼地说道。
“可是我没钱住院了……”
“这……那好吧，我去说一下。”
说完之后，玲玲出门前往医生办公室。医院的走廊又长又绕，就像迷宫一样，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办公室里坐着十几位身穿白大褂、体型臃肿、面目严肃的资深医师，他们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椅，有的在和病人家属谈论病情，有的一人独自玩着手机，还有的趴在桌上睡觉。她找到那个替筱丽诊断的中年医生，胸前牌子上写着“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优秀医师表彰”的外科主任。
“你是刚才那位小姑娘的家属吧，找我有什么事？”医生依旧保持着舒适的姿势，翘着二郎腿，表情刻板而又冷酷。
“她说想要出院。”玲玲回答。
“胡闹！”医生直起身子，一巴掌拍在桌上，“她这种情况没个一年半载绝对好不了！”
这时候旁边的医生闻讯赶来，问他：“什么情况？”外科主任激动地说道：“就那个今天早上送来的那个快死的女的，她现在竟然想出院！”
另一个医生马上惊讶地回道：“啊哟喂！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珍惜生命的啊！”
“你就跟她讲，安下心来住，咱医院技术好的不得了，住完保证生龙活虎！”
旁边医生附和道：“对，让她继续住。咱这里有优惠，住一年打九折，住两年打七折，住到死打五折！”
玲玲厌恶地看着两个医生的表演，等到他们滔滔不绝地讲完，才冷冷地回答：“我们没钱，住不起。”
外科主任听闻此话，立刻变脸：“什么？没钱？没钱你来医院干什么！”
旁边的医生也怒了：“穷鬼还想住院，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腾出床位住个有钱的，我们还能故意拖他个三年五载治不好，至少能多赚上几百上千万！”
玲玲不愿多言，转身就走。再留下去，她就真的想打人了。
一路上她脸色阴沉，拳头紧握，指甲掐在肉里，尽管如此，她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因为心中的愤恨和不平已经沉积地太多了，肉体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你可以出院了。”玲玲对筱丽说。
“发生什么了？怎么你脸色这么差？”筱丽察觉到她的变化。
“没什么。你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
“怎么了？”
“我没有住的地方……”
“那就去我那里。”她心里涌起莫名的冲动，此时此刻，她就是想要收留这个可怜人，一个只在地下世界入口处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她的潜意识里就是想要证明一些东西，比如说她不想变得和那些医生一样地冷漠无情。
依旧是那个破败凌乱、气味刺鼻、黑暗无光的三居室。客厅里垃圾遍地，衣服袜子和垃圾秽物混杂在一起，格外的令人恶心。三个房间，两个大门敞开，里面一片狼藉，剩下那个锁着房门，进去之后却是格外的整洁，与外面的情景仿若两个世界。
玲玲和筱丽就在这个干净的房间里，她们沉默不语，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筱丽刚进这座房子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而当她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又被吓了另一跳。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背后的故事应该是相当悲惨的一段回忆吧，她不便过问，静默无声。
这是房子里唯一向阳的房间，那两个人害怕阳光，只爱黑暗，所以这个房间理所当然地被扔给了她，她喜欢阳光，求之不得。
雪白的墙壁，整洁的地板，单一的布局，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简单。床上被子虽然旧了，但也足够干净。桌上没有电脑，只有一个简陋插座，一个小型电热壶，一个塑料水杯，以及一个刷干净的饭盒。墙上没有空调风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USB小风扇，放在离床头一段距离，大概朝着躺着时的脖子的位置。床铺不大，睡一个人略大，睡两个人略挤。从此以后这个房间就不再宽敞了。
天就要黑的时候，玲玲从空想中回过神来，吃饭的时间到了。她看了下旁边的人，还是那个样子，仰面躺着，姿势都没有换过。
“你想吃什么？我下去买。”
躺着的人回答：“不知道……”
“那就随便了？”
“随便吧。”
玲玲转身出门。
楼下的地摊永远都是那么几个，虽然腻味但却便宜。她买了一份凉面，花了5块钱，然后她去地摊后面的饭馆买了一碗山药青菜粥，花了7块钱，之后便回去了。
筱丽趁她下去的功夫已经自己坐了起来。用力的时候弄疼了嘴里的伤口，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牙受伤了，心想，这样是没法吃饭的吧。但当她看到玲玲带回来的粥的时候，一切就都解决了，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些许的温暖，这是很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情愫。她感激地对玲玲说：“谢谢你啊。”
玲玲露出一丝微笑，回道：“不需要谢，你还欠我一千多块，留下你是防止你赖账跑掉。”
筱丽不好意思地回以微笑。
玲玲又说道：“你左手可以用勺子吗？”
她拿起试了下，差点撒到床上。玲玲看不下去，要过勺子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还是我喂你吧。”她说。
她张嘴接住，眼睛湿润了。从妈妈走后就很久没被人这样照顾过了，真的真的很久了呢。
同一个时刻，在玲玲心里，她也对此十分的触动。这是她第一次跟人距离如此之近，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的渴望，渴望拥有一个朋友。想到这里，她的动作更加温柔了，就像真正的多年老友一样。
两个人在这样宁静的氛围里互相感动着从未拥有或是早已失去的美好，她们彼此陌生，却又彼此相似，在相遇的缘分里走向相连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