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阳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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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刀片剖腹

2007年农历六月底的一天中午,刚吃完中餐,我就发痛了。

老太婆说,你都生过一胎了,不要紧张,痛了走走,太痛了上床躺下,晚上我陪你睡。别说老太婆不把我的生产当回事,就连我自己都不当回事。村里的女人都说,女人的生产就是第一次痛嘛,第一次生通了,第二次第三次就像拉屎一样,还没感到痛就生下来了。第一次生女我痛了三天,最后还是有惊无险,所以我天真地相信村里的女人的说法。

吃完晚饭后,老太婆见我痛得呻吟不止,对马小应说:“燕娃子估计今晚就会生,你去把你妈妈请过来,她比我有经验,生娃像下猪崽似的——村里的娃娃有一半是她接生的呢。”

等马小应的母亲过来时,老太婆已准备好了草鞋和剪刀,厨房灶里不媳火,随时预备热水。见我痛得受不了,马小应的母亲摸着我的肚子说:“燕娃子,不要紧张,生娃就是这样的,痛一阵,又痛一阵,痛了一阵阵,就自然生下来了——前两天有来身上达吗?”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说:“来了,来了一点点,一会有,一会儿又干了。”

马小应的母亲说:“那就正常了,今晚生不下来,明天一定能生下来,不要紧的。”

晚上十点之后,阵痛越来越痛,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我这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痛不欲生。到凌晨三点左右,我痛晕过去两次。而每次醒来是被又一次比断十根肋骨还痛的痛所折磨而醒的。再一次醒来时,我已没有任何一丝气力,神思恍惚,不知自己是死还是活。我气若游丝般对马小应的母亲说:“刚才我看见我妈妈了,她说她吃不饱,没地方住,住在山洞里,还病了,好可怜啊,我要去照顾她......她,她在哪里呢?我要,要去找她......”

马小应的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说:“燕娃子说胡话了,痛得不清醒了!”

老太婆摸了摸我的肚子,说:“死娼婆子,胡吃海喝,肚子里的娃娃太胖了,生不下来,这可怎么办啊!我们程家的血脉啊,这这这......还没出世就没了......”

马小应的母亲说:“生门已开了,还看不到宝宝的头,一定是胎位不正,这麻烦了,得送医院,送医院啊!再晚就来不及了,两条命啊,一定要抢时间,人命关天!”

程哲明隔着门帘说:“这深更半夜的,啷个送医院嘛!再说了,没有结婚证,又没有准生证,到时人没保下来,还得罚款哟——亲家,你有经验,想个办法吧!”

马小应的母亲说:“我又不是医生,这是胎位不正,难产,我有什么办法呢?”

忽然,老太婆说:“又痛晕过去了——前生造孽啊!生个孩子也来折磨我们,到底是我们程家的老祖宗!还是我们程家的老佛爷嘛?!这不是要整垮程家吗?”

马小应的母亲巴掌一拍,说:“对了,老佛爷,找老佛爷去!他老人家解放前是军官,打过日本鬼子,上阵开炮开飞机,下阵看病做手术,是个活祖宗,快请他来——”

程哲明隔着帘子说:“好的,我这就去请老佛爷——亲家,你一定要稳住,稳住啊!”

十多分钟后,老佛爷来了。

程哲明把老佛爷让进房间,说:“老佛爷,救救娃儿吧,求求您老人家了!”

老佛爷看了看晕过去的我,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保大的保小的?”

程哲明说:“当然是小的,小的是程家血脉啊!”

老佛爷说:“新刀片,刮胡子的新刀片,一碗酒精,再找两个男人进来,压住娃娃的双手双脚,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快去叫村里医生来缝针消毒!

我又一次痛醒过来,是被老佛爷用刀片剖开了肚子,接着又晕过去了。

恍惚中,我不知是生,还是死,仿佛听到小宝宝的哭声,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在村里土医生战兢战兢为我消毒缝针的时候,老佛爷用力扔掉刀片,不知是对晕过去的我说,还是喃喃自语:“宋玉,屈子之高足也,岂能书信于汝。莫非汝系巫山之女乎。屈子曾为国为民招魂,余今也为汝招魂也。阳台之下,非汝所在,归来吧!”

接着,老佛爷抑扬顿挫,念起了全屋人所不懂的《招魂》辞: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

而此时晕去的我,犹如梦中,变成了巫山之女,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来回踏云而飞,对着云梦之台上的宋玉说:“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

两天后,我醒来后,看着床边的孽种,才知道自己从地狱走了一遭,又回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命大,奇迹般生还,母子平安。我听说老佛爷为我招魂后,很是感激。同时,我总觉得在老佛爷剖开我的肚子后,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在天上飞呀飞的梦。

一个月后,程家为儿子做满月酒,大伯也来了。

酒席还没开始,大伯走进房里看我。我露出手臂,露出后背,露出大腿,给他看,说:“你把我卖了,为了钱财狠心把我卖了,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看看,你看看,我身上,一身的伤痕伤疤,都是程狗子打的!这个孽种也不知是程狗子的还是程学龙的,反正是强奸出来的!金正龙,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爸爸是死了,我相信,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大伯抚摸着我后背上的伤疤,老泪纵横,说:“燕娃子,大伯对不起你!程家啷个能把你当牛马使唤啊!这样吧,娃娃断奶后,我借钱给你,你出去吧,去哪里都行,我支持你!”

接着,大伯找到程学文,指着他大骂:“程狗子,我们燕娃子是个人,不是牛马!我警告你个狗日的,再打人,老子跟你拼命!还有,人家燕娃子要出门赚钱,你们不得阻止!”

刚说完,大伯拂袖而去,连满月酒都不喝了。大伯平生最好酒,只要亲朋家里请酒,他厚着脸皮都要去蹭。这次,他竟然不喝了,拂袖而去。可见,他真是被我身上的伤疤所惊呆。我知道,他确实是个贪财如命的人。但是,贪财归贪财,他还是希望我过得好。

孽种出生两个月后,由于身体基本复原,我又想着离开程家。

一天吃晚饭时,我对程哲明说:“你说过,我为你们程家生了儿子后,你们就放我走的。现在,我生了,还生了一个儿子,你们说话要算话,不要拿我猴耍!”

程哲明说:“那当然,那当然,不过嘛,娃儿才两个月,娃儿得要断奶你才能走嘛。”

程学文说:“日妈的格老子,你是老子拿钱买来的,你说走就走啊!狗日的,老子不同意,断奶了也不能走——当我家是你家菜园啊,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我气愤地说:“不就是七千元钱吗?我出去赚钱还给你!”

程学文说:“老子只要人不要钱!”

程哲明说:“算了吧!燕娃子总是这样跑,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总跑也丢人嘛。”

程学文说:“她跑了,两个娃儿怎么上户口嘛!有两个拖油瓶,老子啷个再娶婆娘嘛!”

我说:“程狗子,两个娃儿是你强奸出来的,不管我的事!”

程学文:“日妈的格老子,再乱叫,老子打死你!”

程哲明说:“燕娃子啊,学娃子说的也对,两个娃儿是你身上掉下的肉,总不能一辈子没户口嘛——过几天我去派出所问问,看有啥子方法上户口,再说吧,反正娃儿还没断奶!”

这时,程学龙吃完饭过来了,他说:“这还不好办!金燕她先办个身份证,她有了身份证,娃儿户口自然就能上了,我早就问过派出所了。”

程哲明说:“那好,那就好说。燕娃子啊,过几天去办身份证吧!有了身份证,娃儿们可以上户口,你也可以出门打工嘛,没身份证你能到哪里去呢?找工作都找不到!”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到现在为止,我的户口本一直在大伯手上保管。为了逃婚,为了能在外面找到好工作,我曾经多次请求大伯拿户口本给我,办一张属于我自己的身份证。可大伯就是不同意,还骂我:“死艳鬼,你这不是害我吗?你跑了,程狗子找老子还钱,老子靠修地球养活一家人,哪有钱还程狗子嘛!再说了,程狗子根本不要钱,他只要人,老子到哪里再帮他找个婆娘嘛!”

现在,程家为了娃娃上户口,主动为我办身份证,我心里暗自高兴。多年来,我之所以逃婚不成功,没有身份是主要原因之一。特别是在福建快两年了,我都学会了制衣技术,如果有了身份证,找工作易如反掌。但是,大多数好厂,没有身份证进不了。我还听说,没有身份证,连存折和银行卡都办不了,就算我找到了工作,也不可能把钱天天揣在口袋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