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苍狼山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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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空悲切

正月三十,苍狼山上突然刮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风,北风呼啸,席卷而过,苍狼山上一片飞砂走石,大风过境之处樯倾楫摧,许多根基不稳的大树被连根掀起,房屋之上瓦片悉数纷飞,陈旧的墙面被撕裂出一道道拇指粗的口子,残枝枯叶漫天席卷、隐天蔽日。所有天门弟子被呼啸的大风困于房屋之中走动不得。唯独白英一人顶着肆虐的狂风冲到山顶设立的求雨台上,一时望着这漫天黄沙开口谩骂道“你这瞎了眼的苍天!是否连你也觉得我天门气数已尽,如今竟也席势凌人!让所有劫难全部冲着我来啊!我白英此生未曾怕过谁!”末了却见她内心恐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时仰望着天空悲痛大哭道“师傅!弟子错了!我对不起您老临终时对我的嘱托!未将天门建立成一方不涉杀伐的避世之地。我毁了您一生心血,将天门拉入这万劫不复的杀戮深渊,如今八方仇敌蠢蠢欲动,我却丝毫无力拯救天门于水深火热,您老若在天有灵,请您庇佑天门顺利度过此劫,弟子必当以死谢罪,来告慰因我而故的这无数天门弟子的英灵。”

段谨之、杜宣、宋安然三人也是顶着这肆虐的狂风挺进峡谷,一路上马儿被吹的睁不开眼睛声声悲鸣,如今三人便是极为艰难的挪到了这苍狼山脚下,好在峡谷凹地能够避风,这里面的风沙却是比外面小了数倍。段谨之、杜宣、宋安然三人一时用袖子擦了擦满嘴泥沙,抬头看了看头顶一方灰蒙蒙的天空,这峡谷便若一只大碗将他们纳在其中,大碗四周形成了恐怖的风流旋涡,砂石残枝被狂风席卷,绕着这峡谷四周回旋,狂风发出呼呼的怒吼声,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要将这世界撕个粉碎。

上次临行作别,段谨之与丝竹约好了,正月三十午时在这峡谷中相会,由丝竹带段谨之上苍狼山,如今午时已过,苍狼山顶上狂风却是比山脚下还要强劲数倍,丝竹此番下山定是十分不易,故而至今尚未抵达。一阵大风掠过,和着滚滚泥沙迎面袭来,杜宣见势一把将安然搂在怀中,一手将长剑插在地上用作支撑,段谨之凝神聚力气沉丹田,自身稳稳矗立在地上。许久之后,见这飞沙走石的一片狂风大雾中隐隐出现丝竹的倩影。丝竹手执浮游软鞭,长鞭一甩将鞭梢系在树干上,借着树干之力向前挪动,一阵大风迎面卷过,丝竹被吹得若一只荡在空中的风筝,那用以使力的长鞭便若系着风筝的一条长线,丝竹整个人被大风吹得左右飘荡,完全控制不得自己的身体。段谨之见势于一团狂风大雾中拔地而起,借着风力足尖轻点几步人便到了丝竹身边。段谨之右手一伸将丝竹揽在怀中,左手扣住树干,几经腾挪二人终于落定在了杜宣和宋安然身边。重逢即已如此艰难,加之后日便是决战之日,一战之后生死未卜,段谨之与丝竹竟忍不住紧紧相拥在一起,许久舍不得分开。

历经艰辛四人终于抵达了苍狼山山顶,贺汀尹始终顾念丝竹安慰,见她归来方才将心安放在胸膛当中。

白英见宋安然和杜宣也一道跟来不由担心道“苍狼山如今险境重重,你们方才成婚不久,此刻跟上山来做什么?”

安然道“如今情况如此危机,多个人也能多分力,让我置身事外静观结局我始终是做不到的。”

白英闻言焦急道“胡闹!朝廷即决定出兵征讨苍狼山,那必然是抱着志在必得的决心,此刻多一个人加入也不过是多一个人送死!”

杜宣闻言道“如今安然已然与你相认,明知自己的母亲就在这苍狼山上,正准备与敌人殊死一搏,你让她如何能安心等在家中。我即已与安然成亲,便是这苍狼山上的女婿,既是一家人,眼见家中遭此危难,我又岂能置身事外?”

白英无奈道“你们这帮尚且不经世事的小毛孩,岂可将生死大事当做如此儿戏。即如今你们已经到了苍狼山上,眼下天气又如此恶劣,只怕你们也是下不了山去,那便待明日吧,明日你们与丝竹一起下山。”

丝竹闻言惊诧道“师傅?”

白英道“丝竹!此番大战,我势必得与苍狼山共存亡。如今我便将这天门掌门之位传于你。为师年轻时太过执迷于仇怨当中,故而将这苍狼山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但愿苍狼山它日在你带领之下走上正轨。你外公的心愿我是无法替他完成了,打造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天门净地,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做吧。”

安然闻言道“娘亲此言何意?此番您是执意要死守在这苍狼山上吗?”

白英道“我五岁上的苍狼山,这里便是我的归宿,除此之外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尚且不待众人对白英再做劝言,丝竹却开口坚决道“我不会做这天门的掌门人。若说推选掌门人,无论才华武功,师兄都是比我更为合适的人选。”

穆离殇闻言道“丝竹!你听师傅的话!这天门本就由你外公所创,如今由你来秉承他老人家的遗志,去完成他的遗愿可是再合适不过。”

丝竹闻言却冷笑道“师傅!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您的私心。您明知道论武功论资历师兄都比我适合继承这掌门人之位。就因为我是季长礼的外孙女儿,所以您便要将这掌门之位交给我,因为您知道天门不能被连根拔起,所以您一定会命我带一众天门弟子撤离,好让师兄留下来跟着您为苍狼山殉葬。”

白英闻言气结道“你......”,丝竹终归是了解她的,白英虽被丝竹的言语直戳心底十分恼怒,却也无言辩解。

离殇闻言厉声道“丝竹!当着众人的面休得胡言乱语。师傅自小就偏颇你,心疼你,你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

丝竹闻言恼怒道“师兄!你怎能如此糊涂?师傅为人自是心狠手辣,你与师姐为天门出生入死,她可曾对你们做过丝毫顾念?对我她当然是做得仁至义尽,那也不过是她始终顾念我外公对她的一番恩情。但她对宋安然却完全不同,如今她能拉着自幼跟在她身边十八年的徒儿为她陪葬,却舍不得自己这方才相认半个月的女儿承受丝毫伤害,她一番私心如此明显,你还要傻傻的为她出生入死?”

丝竹此番言辞实在过于犀利,众人闻言却都是一时静默不敢多言。

穆离殇闻言却厉声道“师傅如此抉择也没有错!我与师妹性命皆是师傅所赐,我们自小在苍狼山上长大,为苍狼山出生入死也是理所应当。如今苍狼山有难,连师傅都要以身殉家,死守苍狼山,她即开口要求我与她一起守护门派存亡,我自然觉得也无任何不该。你武功济济,更适合摔众人离开,为我天门留住一脉香火,若说与师傅并肩作战,那自然该是我首当其冲。”

白英闻言内心一股心酸,其实如今她这两个弟子所言皆没有错,苍狼山肯定是不能放弃,始终要守,而念及师傅师姐一家的恩情,她也必须得为他们留一枚香火。

丝竹见离殇头一次对她这般言辞犀利,却还是当着众人之面,于是负气道“我是不会继承这掌门人之位的!你们不要再逼我,否则我即刻从苍狼山的后崖上跳下去,一了百了。我自六岁上了苍狼山,除了此地再无处容身。这里也是我爹娘外公的归宿,如今你们却要我去哪里?”

白英闻言厉声道“丝竹!身为季月盈的女儿,此事你无从选择!”

丝竹闻言一抽腰间的红缨长剑架在颈间道“师傅,你错了。我还有的选择。”

段谨之、贺汀尹、穆离殇见势异口同声道“丝竹!”

杜宣与宋安然一时也是提着一颗心。

离殇分外恼怒道“丝竹,你把剑放下。”

岂料丝竹却毅然决然道“师兄!我的性子你了解!如今连你也要逼我吗?”

离殇闻言悲悸道“我知道!如今你这般不顾一切争的并非是这掌门之位。其真相不过是保你还是保我的问题。如今你以死相逼,非要将这掌门之位给我,无非就是保我不死,可是你何曾想过,让我舍下你,我同样是做不到的。”

丝竹闻言悲切看了段谨之一眼道“我已经受够了命运的摆弄。如今我心已死,这肉身存亡并无多大意义。今日你们若成全我,让我来守苍狼山,生,便是我再活下去的价值,死,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也不枉这么多年,我尚且在这世上走过一遭。”

段谨之闻言些许心酸道“即是如此,那便从了丝竹的意吧。如今苍狼山一战我势必不会退却,我也希望丝竹能够留在我身边,我与她生不能相守,希望死能同穴。人一去,什么便都成空了,今生的恩怨就让我与她在这苍狼山上一道了结了,往后黄泉路上我们结伴同行,来世好再相遇。”

众人闻言皆是内心深感沉重。

白英见状气恼道“够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那这掌门人便由离殇来做吧!”

离殇闻言慌忙道“师傅!请您三思!”

白英却对着穆离殇无奈苦笑道“你自己也说了,但凡是为了天门生死存亡之大事,你都会义无反顾,事已至此,我便将天门重担交在你身上,希望你对得起祖师爷对天门弟子的期许,也不要辜负我对你一番信任。”末了见她又神色悲凉的对丝竹道“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此事便由你来向你的外公和爹娘做个交代吧。”

凛冽的狂风至夜色凝重之际依旧没有减弱,大风撕扯着洞外的竹子咔咔作响,段谨之、顾丝竹、穆离殇、贺汀尹、杜宣和宋安然六人在丝竹的幽居里对着苍狼山的地形图冥思苦想,为应对后日一场大战排兵布阵。

段谨之一指摊在地上的羊皮地图道“你们看!苍狼山北侧便是丝竹说的后崖,这里千仞绝壁,万丈深渊,莫说武林高手,纵使一些气力尚且不弱的飞鸟只怕也攀登不得,故而我们便将此面作为我们的背脊,放心袒露给敌人。东西两侧,一侧便是我们入山必经的峡谷,峡谷自古乃兵家禁地,绝对的易守难攻,所以我想将这一侧交给杜宣和安然来守,明日便由离殇公子掉一众天门弟子,协助你们在峡谷顶端设伏,峡谷前半段设木桩巨石,后半段设火油毡,峡谷一地黄沙巨石,没有半点树木,距苍狼山又好一段行程,故而只要初二那日没有大风,我们便点燃火油毡推入谷中,如此便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贺汀尹闻言道“我于苍狼山上大半年之久,对这山势地形已经十分熟识,此番便由我来给这二位做向导吧。”

段谨之闻言道“贺公子客气了!你出自世家,虽未习武,但这兵书想来一定不比我少读,其实我也正有此意,由你来给贤弟和安然做军师,那这西侧峡谷一地便是十拿九稳。”

贺汀尹闻言道“那兵书读的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我终究没有丝毫实战经验,段公子你上过沙场对过阵,一切便由你费心安排,我们也自当竭力防守。”

杜宣闻言也是心急道“什么十拿九稳?你知道朝廷兵力得有多少人马?我们此番努力争取,能守到几时便算几时,你倒是敢说,竟然敢用十拿九稳这一词。”

段谨之闻言却还有心思玩闹道“贤弟!你可知这行军打仗讲的便是气势,当年霍去病霍将军摔几千人马夜袭敌营直捣阴山,杀得敌人几万兵马夜不能寐,依靠的不过是这一腔气势和魄力。怎么如今敌人尚未杀到,你自己便先泄了气呢?照说我觉得以杜公子的气魄这可不该?想你走镖每每都是刀锋上行走,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从未见你犯过怵,更何况如今还有饱读兵书的贺公子给你做军师,你倒是有何可顾虑的呢?”

杜宣闻言也是无奈调侃道“是是是!我不该在仗还未开打之前就泄大家的气。段公子你继续,别的不敢说,但论这嘴皮子的功夫我铁定赢不了你。”

段谨之闻言却是得意一笑见他继续道“这东侧一地乃是密林,苍狼山弟子于这密林当中常年生活,在这林间作战,于天门弟子而言可谓如鱼得水,东侧便由离殇公子来守,待明日大风一停,你便命一干天门弟子于林间设满机关,纵使朝廷兵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有本事突得上来,这连环机关阵便也够他们受的了。”

丝竹闻言道“师兄!这东侧便由我与你一起来守。一旦东侧失势,你便依照计划摔一众天门弟子撤离,东侧便由我来顶着。”

段谨之闻言果断道“丝竹和我一道,我们去守南面,任何情势下你我都不能分开。东侧自有你师父帮你师兄守着,更何况这东西南三边但凡有一侧沦陷,这苍狼山便是气数已尽,介时我们便得掩护你师兄与杜贤弟他们先撤离,你我就留在这苍狼山上,直至最后一刻。”

丝竹看着眼前的段谨之,纵使命运这般戏弄,但她始终坚信,她从未爱错过人,这个男人的胸襟、气度、人品、忠义、睿智、内涵无一不令她赞赏又深深喜欢。

离殇一掩脸上悲戚的神色对段谨之道“上我苍狼山的机密要道就设在南面,你和丝竹要谨慎行事。”

段谨之道“正是如此。好在苍狼山整体山峰孤绝,四方皆是山谷沟壑,易于防守,要死守总还是能守一时的。不过......苍狼山林木密布,如今又是严冬焊季,朝廷介时肯定会放火烧山,所以能将他们阻隔在山下才是苍狼山唯一的生机。”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愁容,大家心中有数,这一战必是苦役,要守住这苍狼山只怕实在不易。

次日,苍狼山上下为明日一场大战做了最后准备,不过大家似乎又看得很开,世间万物皆有定数,生死存亡本该顺应天命。傍晚时分,苍狼山为新掌门人继位举行大典。八方烽火台上点了狼烟。苍狼山的祭祀台上燃着圣火火光通天。圣火前设了神台,台上供逍遥散人季长礼的牌位,四下一片号角声响彻云霄。白英带着穆离殇、顾丝竹和段谨之三人先行了祭天之礼,后参拜了创派祖师季长礼的灵位,最后见穆离殇直立身体跪于白英面前,白英赐穆离殇象征天门掌门人身份的双龙白玉扳指,又将天门成册的六十条禁令和八百条门规交到穆离殇手上,然后是天门各内功心法和武功秘籍以及记录了天门崇文金鼎、连云璧等各样宝物的清册。

最后由白英宣读上一任掌门对下一任掌门的忠诫词:

青天神明,厚土庇佑,使苍狼山天门一派智得灵脉,守据沃土!今天门弟子白英,将掌门之位授予天门第三代大弟子穆离殇,愿新任掌门恪尽职守,忠于仁德,摔天门一众弟子世代平安居世,不涉朝廷党争,不入江湖杀伐,行仁义善念,敬苍天鬼神,不贪钱财,不慕名利,任天下风云变幻我不近市侩,守心守身,于尘俗之处立一方世外桃源。

如今白英所念忠诫词皆是幻化于天门创派祖师对她的生平教诲和临终寄托。至此白英方才感受到万锥锥心之痛。年轻时她太好胜败,最终是逆了师傅旨意,将天门带入不堪回首的境地,如今历经无数杀伐,她方才明白师傅一番苦心,所谓成王败寇,可是那些个高高在上的,未必就是成功者,上天如此公断,有得必会有失,得了权名地位,势必会成为孤家寡人,正如她曾经张扬的快意恩仇,致使天门如今得直面此劫。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空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