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后翠绿的竹林美如诗画,晓风拂过林间,竹叶悉悉索索,似有无数密语。段谨之与丝竹临行前将小姑娘托在了苏州名宿谢容芳的手下。这谢容芳原乃是杜宣的表舅妈,本是出自武学世家,只是自十二年前杜宣的表舅得了不治之症猝然离世,自此她便封印了一对鸳鸯弯刀,不再踏足武林地界。如今她已年近四十,只身一人在山野间种种菜,养养花,膝下也无儿女,就一盏青灯常伴,因此将这小姑娘托付于她,段谨之自觉不免为一个上上之策,如此一来即可帮着谢前辈打发打发寂寞时光,再则也可让这小姑娘跟着她学些拳脚功夫,以保得娘儿俩无依无靠也不受人欺负。段谨之一路领着这小姑娘拜了师,二人才辞了这对母女离去,眼看着时间又是这么耗过两日,二人才心急着赶路,一路往洛阳方向行去。
两人此行穿梭过的是一片极大的竹海,成年的竹子一棵连着一棵、一片接着一片,棵棵苍翠劲绿,扶摇直上,挺拔的参入了云端;被雨水洗过的竹叶绿的沁人心脾,一页页在阳光下、在微风里摆弄舞姿、搔首踟蹰。段谨之与顾丝竹二人在竹林里兜兜转转了近一个上午,正当前行之际段谨之突然一伸手扯住了丝竹的马缰,两匹马并排停立了下来,段谨之和马儿同时竖起了耳朵,侧耳倾听了一阵子后才开口道“大麻烦又来了,看来我们此番前去洛阳怕是得费些力气了。”
丝竹问“是前晚那些人吗?好似还有打斗声?”
段谨之边竖起耳朵细听的同时对丝竹道“是在打斗,人多势众。来者不善,你我还当谨慎为妙。”
丝竹问“那我们可要绕道而行?”
不料段谨之却一皱眉头道“算了吧,从竹林出去也就一条大路,我们不能再多耽搁行程,再说这竹林如此广袤,可别再兜兜转转迷了路途。先不管来人是谁,待我们看清情况再作打算。”
丝竹边思虑边点头道“也好,便依你所言,咱们且先去瞧一瞧。”
于是二人复又打马前行了起来。
岂知到场这一看,二人皆是大吃一惊,此刻交手双方乃是天门和武当两派,而在打斗的人群中,最为醒目的莫过于在一旁你来我往了好些个回合的玄空道长和天门掌门白英。而站在周围围观的,和那些个仗剑而立蠢蠢欲动的,还有那少林寺和嵩山这样的大门派。段谨之和丝竹相互一个对视,这一刻二人谁也没能看明白,这些人怎会聚在一起?而这场靡战又是因何而起?
那延觉大师只是对附在长竹顶端的段谨之和丝竹笑而不语,一心焦灼于眼前战局的段谨之和顾丝竹则是丝毫没有顾虑到已经有人洞悉了他们的行迹。段谨之暗想“若是以一对一而战的话,天门弟子倒是完全能和武当分庭抗礼,只是如今却连少林和嵩山这样的门派都在,只怕天门是难逃这车轮战式的连环阻击,今日必得遭到重创了。”却不论怎么说丝竹都是出身天门,她如何能眼看着外公耗费毕生心血建立起来的天门遭受这般劫难?于是就在段谨之尚且暗自思量的时候,丝竹却毫不犹豫的只身飞了出去,只对着那武当派的古谚出手便是一阵剑雨。段谨之看丝竹如此沉不住气,来不及细想,也只得飞身跟了出去。眼见这二人出现,打斗中的一干人倒是突然罢了手来。
那嵩山派的掌门人吴鼎天突然一声冷笑道“等了这么久,主角儿终于现身了。”
另一边白英对丝竹说了句“丝竹,跟我回苍狼山去。”
却不料丝竹背对着白英而立,始终不愿回头看她一眼,闻言也不答话,只往段谨之的身边走去。白英在丝竹身后疾声喊她的名字,奈何丝竹却充耳不闻。
这边段谨之闻言后却只笑着问了吴鼎天一句“主角儿?不知道吴伯伯这主角儿指的是我,还是丝竹呢?”
那吴鼎天却哈哈一笑道“都一样。你二人,但凡一人现身,另一人必定不会落单。能让我们这一干人在此地等了两日才见一面,二位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儿。”
段谨之也一笑道“那吴伯伯又是如何得知我二人是在这竹林之中呢?”
吴鼎天闻言道“以你二人现今在江湖中人人喊打的处境,只怕想躲也不是那么容易。不过我们也是前日才得到的消息,也不知是谁先探寻到了你们的下落,便把这消息发布给了江湖各门各派,据说你们此番是要前去洛阳,于是各门派闻声赶来等在这里,可就只为了见你一面,我的好贤侄。”
段谨之闻言心中疑虑重重,想来最先知道他们下落的当是那帮黑衣人,却不知道这消息是不是他们传了出去?只是如此的话,那些黑衣人又是如何知道他与丝竹前去洛阳之事?丝竹中毒,为丝竹找寻解药之事也就只有他与杜宣,以及些许天门弟子知道,如今怎个会有人一清二楚他们北上的路线?不过心里疑虑再多,段谨之面上却只是冷笑了一声,继而上前对玄空道长郑重一揖道“那日幸得道长出面才保了我爹爹一条性命,今日有缘再与道长相遇,谨之拜谢道长袒护之恩。”
玄空道长闻言一捻银须,看了一眼段谨之身旁的顾丝竹,后微微点头笑道“贫道也只是为保不落得个两败俱伤才说了句公道话,公子实在无须客气。”
段谨之闻言又深深一揖,继而又向延觉大师见礼问候,最后才开口道“那不知今日武当少林众师兄弟可是为了谨之而来?”
玄空道长闻言笑道“像我和延觉大师这把年纪实不该跟着这帮小的胡闹,只是如今江湖各门派联名请愿,说公子现今武功之高已无对手,所以必须邀我和延觉大师来为公子那日在群英台一战中,出手伤了诸多武林门人之事讨个公道,不知公子对此作何解释?”
段谨之闻言后面色沉重的一颔首道“那日于群英台上出手伤人实属无奈,谨之心里自有愧疚,今日本应当着众位师兄弟的面束手就擒,任凭发落,只是如今谨之还有要事在身,不可误了行程,还望诸位师兄弟能宽限我一些时日,谨之在此向诸位保证,他日我定会负荆请罪,登门拜访。”
此话才出,四下便是一片怨声四起,这些江湖中人,如今费了这么大劲儿才逮到段谨之,哪里还肯轻易放他离开。段谨之回首看到一干天门弟子时,心绪更是沉重了起来,凭着这么多年的江湖经验,只怕今日之事势难阻挡,丝竹出自天门自是不会推脱干系,而他又曾答应过丝竹要竭力保天门平安,于是当下心重便是万分忧虑。
看到这里丝竹却是再也沉不住气了,只上前一步亮声道“哼!讨公道?当日群英台一战你们多少人围着段公子缠斗,那般境况下都没讨得便宜,如今却还有脸来大呼小叫的讨公道?那日一战你们输了,于是今日便来找我们讨公道,今日一战若再输了,来日还得缠着我们讨公道,如此下去,只要我们一日不死,你们这公道便会讨个没完没了吧?”
“天门妖女,你究竟会不会说话?”一位嵩山弟子开口怒骂了一句。
白英抬手一掌便将此人击倒在地,霎时间两派又是剑拔弩张。
段谨之见势赶紧面色凌厉的向丝竹使了个眼色道“丝竹,休要胡言乱语,今日即有玄空道长和延觉大师两位前辈做主,必然会给两派一个公道。”
丝竹只气的一摔袖子撇过脸去也不再插话。
段谨之再三思考权衡之后,上前一步道“自古以来我们皆是秉承着能安则安,不让整个武林陷入腥风血雨当中的原则来处理所有江湖恩怨,既然诸位都清楚我已身习天门季老爷子的《羽化心经》,且今日又都是抱着一了群英台之仇的目的而来,只怕这一战也是在所难免。只是若一一会战打擂台的话,只怕得战它个三五个月才能作罢,大家又实在都没有时间,可若是一片混乱的打起来,怕不可避免又会伤及无辜,倒不如今日就由玄空道长和延觉大师做主推选出三位弟子来,代表众位江湖同门与我一战,我们点到为止,如此一来既能不伤和气,也能不枉造杀戮。只是这一战之后,谨之若是败了自当以死谢天下英雄,可若是谨之侥幸得胜,还盼天门与我同门今日能止戈为武,也不要为难我与丝竹,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岂料白英闻言后却只是一个冷笑,想他天门何等威严,如今又岂肯领他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的人情?天门中人迄今为止还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只是如今这小子逞能,倒不妨先看看他的能耐再说。
延觉大师却思虑一番道“段施主此言倒不失为一个两全之计,只是江湖中人与天门积怨素深,而传闻段施主的武功也着实不弱,只怕派谁出去都难以服众,不如今日就由老衲和玄空道长代他们一战,施主只消战胜我二人中任一人,那么今日之事大家便不可再多纠缠,也必让段施主带天门众人离开此地,若说施主武功尚不敌我与玄空道长的话,还望施主能平心静气的随我二人前去,我们只亲手将你交予段盟主,一切听由盟主发落,如此也可取信于江湖众人,又不至于伤了大家和气,却不知诸位施主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自是一片簇拥和叫好声,想这玄空道长和延觉大师在武林中何等地位,任凭他段谨之能呼云唤雨,估计也是翻不出二老这五指山去,又何谈能为他二人的对手?再说了,若是连他二人都败在段谨之手下的话,只怕这江湖中再也没人能和段谨之一战了,自然也就没有再战的必要了。
只是段谨之闻言却是惊诧的厉害,只匆忙上前一步道“此事万万不可,玄空道长和延觉大师都乃江湖中的大前辈,谨之初来乍到又岂敢造次?”
不料延觉大师闻言却爽朗一笑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武林世代出人才,江湖后浪推前浪,段施主切勿因为顾念我二人年纪大便不肯出手,这样一来即是公子有敬我二人位高年长之意,自然也有弃我二人年老无用之嫌,况且今日之事只怕非得我二人出面才能解开这杀戮之局。”
“这.......”段谨之迟疑道“只是这.......如此一来是能给众人一个交代,也可了了前些日子的江湖积怨,只是以谨之的这点拳脚功夫,又岂能在二位前辈手中走上那么一两招?况且就江湖位份来说,就连我爹爹见了二位都得尊称一声师叔,再行谦贤之礼,谨之此番若敢同二位动手,那必是冒了天下之大不违的。”
玄空道长闻言却慈祥一笑道“段公子也不必有过多负担,今日之事纯属比武切磋,一切皆是点到为止,权当是我二人与你切磋武学,也就没什么敬与不敬了。况且贫道所闻,天门武功当真冠绝当世,贫道也想领略一下季掌门人对于武学的见解,如此也可弥补我未能与季长门探讨武学之憾,也算是公子此番了了贫道一个心愿。”
丝竹闻言气恼的嘲讽道“玄空道长与延觉大师皆乃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如今却逼的段公子走投无路,还口口声声称不失公允,却不知于段公子而言这公允又体现在哪里?”
白英开口不耐烦道“不过就是一场比试罢了,有什么好造次,好大不敬的?我最厌烦的便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占尽了便宜还一副仁至义尽的嘴脸,至于带不带这毛头小子回去见你们盟主那是你们的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拦得住我天门才是我们的事。这小子既已学了我天门的《羽化心经》,那我就暂且承认他是与我天门有缘,我也允许他以我师父的武功与你们这两个老头儿一较高下。”末了白英又对着段谨之恶狠狠的道了一句“你若敢丢我天门颜面,今日我第一个不会轻易饶于你。”
玄空道长闻言一笑道“这江湖便是如此,贫道也说不得孰对孰错、孰是孰非,段公子既已习得季长门的内功心法,因缘际会之事,如今也只得公子出面为此做个了结,相信这其中的道理缘由公子自是明白。”
段谨之闻言黯然点头道“谨之自然明白,今日之事也实非二位前辈所愿,自决定习得这《羽化心经》心法之时我便清楚当有此一劫,若说我本该亲自前去向父亲谢罪,只是如今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耽搁,也请二位前辈念在晚辈身不由己的份上恕晚辈不敬之罪。”
玄空道长与延觉大师闻言皆是露出些许欣慰之色。
丝竹心疼于段谨之的左右为难。
段谨之却终于痛下决心,些许悲壮道“事已至此,别无它法,谨之也只得冒昧出手向二位前辈讨教了。”
“便由我先来与段公子切磋一番吧,以我武当剑法。”玄空道长向延觉大师和段谨之微笑着一点头道。
“道长先请。”段谨之说着深深一揖。
众人闻言方才闪身让出一块空地,便见这玄空道长一转身从身旁武当三弟子陈柏寒的背上一抽,拎出了一柄普通的长剑来,玄空道长心中有数,此番他若不先动手的话,段谨之始终是不肯出招的,于是见他青色道袍一阵飞扬,转眼间便使了一套武当剑法出来。段谨之终于也从腰间抽出那把长干剑迎了出去,一瞬间两剑交缠在一起,却见那玄空道长剑剑轻盈,随意一刺一挑都似不花力气,手腕上也未见多少力道,却是每一剑都有太极中那四两拨千斤的精髓。虽说段谨之自幼习武,剑法精锐,只是如今面对以剑法闻名的武当前辈,以他的修为又怎能匹敌?眼见着这几招之内他已然不是玄空道长的对手,众人心里当下一阵窃喜和鄙夷,谁知他却忽的剑锋一转,使出了一套武当剑法夹杂着天门剑法的奇怪剑式来。想来当日丝竹和古谚的比武也可谓是高手对决,段谨之自是在一旁看的滴水不漏,加之以他的身份从小到大也不少见识武当剑法,于是每晚入睡前他总会有意无意的在脑海中将那些剑法重新腾挪拼凑一番,久而久之除了自家的家传剑谱,在他的脑子里却已自动生成了无数剑式的自由组合,就算先前这几招他在对仗玄空道长时节节吃亏,可他却一直没有停止对玄空道长每一招剑路的仔细观察。于是结合着眼前方才学到的剑法,加之脑子里那一套无形的剑谱,如今更是有《羽化心经》的至高内力做基础,使得他身轻如燕,快捷灵巧,段谨之竟突然心中一个灵动,想着和玄空道长这样的前辈过招必是一输,倒不如大胆一试也无妨,不想却还真于一瞬间舞出了这么一套变化莫测的剑法出来。这剑法虽说诡异,但却时刚时柔,刚柔并济,倒也显得奥妙无穷,玄空道长也是只舞剑意并无剑招,段谨之同是胸中无剑谱、剑剑随性,二人一时都只凭着感觉随意挥洒,而两人手里的剑竟是生生相克,此消彼长,一时让周围的看客唏嘘不已。
“有悟性!”一旁观战的延觉大师不禁开口赞叹了这么一句。
白英心里也默赞道“是个不可多得的习武天才。”
丝竹虽有几分欣慰但仍为段谨之悬着一颗心,因此不似旁人有这般有观战的闲情逸致。
只看着场上段谨之和玄空道长仍把手里的剑舞的呼呼作响,一时快的让看客眼前幻影交叠,分不清哪是真人哪是幻像,一时又慢到能看清他们衣襟上翻的褶皱和剑身划出的细致轨迹。就连二人腾身而起时无意中削下的几片翠绿的竹叶,也一直随着剑气和人身旋转腾出的微风和气流上下翻飞游移,却始终不曾落地。
时间在剑尖上,在两大高手飘摇的衣袂间穿梭流逝,眼看着无数繁杂的、无形的剑招在看客的眼前变幻,却仍不见玄空道长和段谨之有谁能将对手降服在剑下。正当众人提心吊胆、屏气凝息之际,却忽见玄空道长一个翻飞一收手中的长剑竟直接落在了武当三弟子陈柏寒的身边,那陈柏寒只开口急急唤了一声“师傅”,段谨之也随之一收剑退到了丝竹身边。
瞬时周围又一片喧哗声四起“怎么不比了?”“对啊!还没有分出胜负呢,怎么就不比了?”
正当众人困惑不解之际,玄空道长却忽然哈哈一笑道“段公子的剑法实在是精妙,这其中更是深得我武当剑派的章法,以无形胜有形,静观其势再蓄势而发,只怕再这样比下去我二人一时也难分出胜负,若不分心走神的话,我们至少还得战上个三两日才能作罢,而段公子年少气盛,如此比拼下去,只怕贫道终会因体力不敌而输他一筹,因此这局是贫道......”
“是前辈顾念晚辈年轻尚无经验才招招留情的,此局只能算晚辈仗着年轻才与前辈战成平局。”玄空道长话未讲完,段谨之已然抢先说了出来,若说他赢了大前辈的话他自然愧不敢当,但若说自己输给了玄空道长的话,只怕今日不仅他与丝竹,甚至连天门都难以保全。
“他能与玄空道长战成平局?”此话乃是飞鹰帮的新任帮主常终所讲。
“肯定是道长私心让着他才对。”快刀门的大弟子李大白也不信服的开口道。
“阿弥陀佛!既然众位施主是信老衲与玄空道长才将我二人推举出来,那么面对如此结果你们便该欣然接受,说来段施主年纪轻轻,而我二人毕竟习武多年,如今仗着年长欺负年少便本不占理,众施主又岂可再恶意中伤,说出于段施主如此不公的话来呢?”
玄空道长也开口道“贫道清修几十年,在江湖中也算是个有信之人,自认尚未做出过什么欺人骗市的勾当,何以今日会落的诸位对贫道这般猜忌呢?”
如此一来可算把这些说风凉话的人问了个无言以对。
接着便是段谨之与延觉大师的过招,这纯属是天门《羽化心经》对上少林《易筋经》的高深内功较量,此番观战之人皆是退到了数丈开外,只见两派掌风呼啸而出,四下一片飞沙走石,时而浓云密布隐天蔽日让人一时云里雾里看不清头绪,时而狂风肆掠吹的观战之人皆举袖掩面背身半刻不敢回头,时而又是竹子脆裂或掌声炸开的声音如同惊雷滚滚。只见延觉大师和段谨之的身形穿梭于一团狂风大雾之中,隐隐一招推出的掌势或者一个腾空的身形尚且还能被眼快之人看清。
转眼间段谨之便已经将那“秋风送爽”、“风卷残云”、“惊涛拍岸”、“风驰电掣”、“排山倒海”、“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掌法挨个儿使了个遍,而这观战之人当中也就当属白英武功最高且又见过玉虚散人施展这套功夫,也只有她能在心中暗暗将这几套掌法报出名来。只是玉须散人的心经和掌法皆是幻化于自然万物,只这一套心经共二十一套掌法,掌法命名皆是幻化于自然界里的风火雷电,而段谨之所使的这几掌式却不过是这二十一套掌法中的那几招而已,究由于《羽化心经》的内功心法过于刚烈,因此白英并未得到这套心法真传,却只习承了天门的各路剑法和一些更适宜女子修炼的内功心法。对于延觉大师来讲,想他八岁入的少林,如今已在少林修行了五十余载,对于少林的各路掌法和内功便早已修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只是如今对上这玉须散人《羽化心经》的内功和掌力时他才暗暗吃惊,段谨之如今还只是个少年,他对《羽化心经》的掌握尚且不够纯熟,再说这些深奥的武功他学来也就只一两个月的时日,甚至他还连各路掌法都未来及完整使一遍,却如今已然可以与自己这修的十分纯熟的《易筋经》分庭抗礼,二人居然可以直接以掌对掌,掌掌出来都具如此威力,想来若是玉须散人季长门还在的话那这武功又得是何等的厉害?
这样想着,突见于砂石回旋的风流漩涡中飞出一个人影来,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影跟着飞了出来,首先落了地的便是这延觉大师,跟着落在他身后的便是段谨之。实话说,此一局比武风沙和气场都实在强大,除了些许内力高深、定力好的高手看清了战局之外,其他人基本就看了个懵懵懂懂。而这懵懵懂懂的看客中就包括尚且不能使内力的顾丝竹,想来好几次她都心急到想干脆牵动内力算了,但顾念段谨之上场前特意对她嘱咐过的一句“不可让旁人看出你失了内力。”,于是她便只得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
“阿弥陀佛!老衲输了。”众人尚且还未来及开口问话,只见延觉大师一举右手念了句禅语道。
“大师!这……”段谨之才要开口,却被延觉大师一挥手拦了下来。
“若是论剑法或者单纯比掌法也许老衲还可一辩,只是这内功修为本就与修习年限有着紧密牵连,老衲又怎可仗着五十余载的修行去抵赖一个方才二十出头的少年?想必段施主习得这套心经尚不够纯熟,却已见他能使的如此境界,因此老衲可以断言,若是再给这少年半年时日,老衲必将不是他的对手,故而此局老衲自行认输。”
“这……”众人闻言后一时惊的瞠目结舌。
倒是白英不由的重新审视从头打量这个少年,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身上竟还真有三分玉须散人年轻时的影子。白英第一次见季长礼的时候,他尚且是个很英俊的青年,金冠束发,风度翩翩,身上自是流淌着一股子出自皇家的气度和不凡,而眼前的段谨之就有季长礼身上那般少有的干练,想来这便是这个少年与天门之间注定了的一段姻缘。
关于输赢定论众人自然又是各抒己见好一番争论,无奈玄空道长与延觉大师出面做主,自认二人不敌段谨之,劝众人依约不得再为难段谨之与天门一干人等。于是在一片叹息喧哗和吵闹声中各门派开始逐次离场,这一场轰轰烈烈、地动山摇的较量之后,眼看着众人散去的身影,段谨之心头竟一股无名的失落。
“我们也走吧。”丝竹对段谨之道。
段谨之无言看了白英一眼,转头再看时却发现丝竹已然大步离开的身影,于是便由不得他做主,只得赶忙追了上去。
“丝竹,你……”段谨之才要开口便被丝竹一句话打断了。
“什么都不要说。”丝竹话语中几分难掩的感伤。
段谨之没再开口,却不由的牵起了丝竹的手。
“丝竹!”眼见着丝竹离开的背影,白英终于厉声喊了一句。
丝竹顿住了身形,却迟迟没有转过身来。
“丝竹,去吧,这些事情总要面对,你只须记得,无论如何我都在你的身后就对了。”段谨之对满怀忧虑的丝竹说了一句。
丝竹抬眼看着眼前的段谨之,终于下定决心似地点了点头。眼见着丝竹迈向白英的步伐沉重又缓慢,段谨之无奈叹了口气,坦诚来说,他倒宁愿丝竹永远都不要再面对这些个人情冷暖,因此更是坚定了他的决心,要速速找到解药,然后带她归隐山林。
“你真想与我断了来往?你可知道我此番出山是专程带你回苍狼山的?上次我让离殇前来,你为何不跟他回去?难道师徒之间还真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白英一连问了数个问题,声音从激昂逐渐变的平静,心情也由恼怒逐渐转到愧疚。
“我没有恨过你,当年是你将我从死人堆里带了出去,这便相当于再生之恩,我一直感激您,敬重您,我甚至是怕您的。我只是难过罢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你面前拼命表现,可你总是视若无睹,如今我才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多傻,这一切又怎能抵得过你与宋安然的骨肉亲情呢?你自然是不知道我将你看的有多重,我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奢求你肯多看我一眼,因为在我心中你始终与别人不同,我知道你与我娘情同姐妹,所以我自小便将你当做至亲之人,甚至是代替我娘亲的一种存在,可是你呢?你从来都不在乎我,你甚至都不愿多看我一眼。”丝竹苦笑道。
“不是的,有些话我一直未讲,在我心里你真的就是最亲的孩子,这点连安然都比不过,只是我内心对安然有太多愧疚,所以我又岂能在抛弃她之后去心疼别人的孩子?每当我想亲近你的时候我心里的愧疚便像魔鬼一样开始作祟,所以我只得离你远远才能逃避自己的心魔。”
“好,你说的一切我皆理解,我不怪你,一切都是为了宋安然,我可以体谅你。可是宋炳易呢?你为何不肯让我杀他?你明知道积压在我心中多年的仇恨,你明知道他杀了我爹娘逼死了外公是我天门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甚至为了报仇不惜将天门卷进江湖杀戮,你杀了那么多的人灭了那么多的门派,却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这个主谋?”
“我……丝竹啊,很多事情你尚且不懂,我有我的身不由己。一开始我真的是嫌你小,后来我发现你急着报仇,可是你根本杀不了他,你不是他的对……”
“那在白马寺呢?我明明就能杀了他的。”不等白英讲完,丝竹便恼怒的将其打断,丝竹直视着白英的眼睛,想看她还能以什么借口来作争辩。
白英面上的表情痛苦的纠结着,片刻之后她终于缓缓开口“因为我的自私让你如此痛苦我心中很是愧疚,只希望你不要记恨我,跟我一起回苍狼山去,我们换一种方式好好相处可好?你知道,离殇也在等你。”
“你不要提大师兄!”丝竹突然急迫打断白英的话语,她不敢听,不敢听到有关离殇的任何消息,如今她走了,他该有多孤独?继而见她神色慌张道“你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不回去真的不是因为恨你,而是…….而是我答应过段公子要跟着他,他于我有恩,我不可以背信弃义。”
“丝竹啊,你可想清楚了吗?你若决意与他在一起的话,将来会有多少磨难?你所经历的这一切,不过是个开端。你与他正邪不能两立,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就像从前一样吧,你不要管我,我与段公子的前路如今我丝毫不敢妄言,只是现在叫我背弃他,我是万万做不到的。我真的不恨你,只是他日若上天还肯眷顾,当我把宋炳易挟在剑下时,我只希望你再也不要阻拦于我。”丝竹的话说的平平淡淡,没了波折。
白英闻言长长叹了口气道“丝竹啊,你长大了,师傅已经左右不了你了,江湖艰险,往后你便学着照顾自己,受了委屈,或者想回苍狼山的时候便随时回来,毕竟那里是你唯一的归宿。”白英的声音瞬间变的暗淡而苍凉,人也恍惚瞬间老了数岁。
“师傅,你原谅我。”丝竹低声说道。
“你都没有记恨我,我又有何资格说原谅你呢?去吧,路上小心,赶紧找到解药,遇事便让天门弟子相助于你,别忘了,你是玉虚散人季长门的孙女儿,将来的整个苍狼山都是你的。”
丝竹忽然觉得一股疼痛在心头攒动,而后见她抬眼望着白英开口道“师傅!徒儿还有最后一事有求于您,不知您会否顾念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答应于我?”
“何事?你便说吧。”白英也几分悲凉道。
“求您对师兄师姐手下留情!这些年来他们为天门出生入死,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对您更是至亲至敬。您待我们师兄妹向来严苛,处罚之时更是毫不留情。您一直将他们视作冷血无情的杀手,视为您平定江湖快意恩仇的棋子,或许您从未想过,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是有情有义有良知的人。”
白英闻言惊诧的大睁着双眼,她莫名恼怒道“你.......”,却又面对自己这个忤逆犯上的徒儿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师傅保重!丝竹告辞!”丝竹也不待白英再开口训斥,便毅然决然的辞了行,头也不回的往远处行去。
眼见段谨之望着远处的丝竹和白英发呆,延觉大师却走了过来,段谨之慌忙对他弯腰俯首行了个佛礼。
延觉大师微笑端倪了段谨之一阵,继而开口说道“施主少时也曾来我少林寺静养过一些时日,因此老衲始终算是对你知根知底,段施主本性善良仁义,想来今日处境也是究由种种因果所致,历经今日之事,老衲更是对施颇为赞许,想你慧根深、心思也极其缜密,他日江湖之上,还望你能常怀一颗慈悲之心,不要与同门中人过多计较。”
“感谢大师提点教诲,谨之必当铭记于心分毫不敢忘却。只是大师,谨之心中些许困惑,无从解脱,时至今日,我已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邪,什么又是正了,于众人眼中我亲近天门必是十恶不赦,可于我自己而言我自觉无愧于心,亦无愧于慈悲道义,我该如何平衡自己内心的善念与世人所要求的正义呢?”
延觉大师闻言笑道“段施主即有此困惑便已是善根,佛祖于世间有千千万万分身却也无力辨得万事万物的善恶好坏,如此才有佛法无边之说,老衲苦苦参禅数十载许多禅机尚不能悟,施主又何须过于执迷?施主只需清明,药亦是毒,智亦是愚,生亦是死,万事皆无善恶绝对,你只需常怀一刻菩提之心。少林《易筋经》与天门《羽化心经》本质上并无差异,门派本身也并无邪正,当你心中邪念猖獗时你便为邪,当你心中正义不灭时你便为正,施主切不可执迷于相,佛言五蕴皆空,是诸法空相,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段谨之闻言似有所悟,延觉大师即率领一众少林弟子离开,段谨之右手举于胸前,比着佛家的手势,深沉的一鞠躬后,注目着延觉大师走远,他内心突然感触道“如今人人不肯信我,视我为江湖叛徒,却唯独延觉大师和玄空道长对我明理袒护,跟着玄空道长和延觉大师这样的高人,真是一时一刻都能悟出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待段谨之回过神来却发现丝竹已经独自往远处去,于是他又赶忙追了过去。
“丝竹,怎么不等我?”段谨之开口问了一句,却见丝竹表情似是负气,始终也没肯应他一句。
“与你师傅谈了什么?她可是骂你了?”
“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在与我置气吗?”
“你真的在与我置气吗?”段谨之赶忙拦住丝竹道。
“对!我在与你置气,段公子难道看不出来吗?”丝竹气恼道。
“何故?”段谨之困惑道。
丝竹终于气的一扭头道“你嫌我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时候能一口气讲出那么多大道理,因何在面对你的同门时,他们那般诬赖你,那般出言不逊、咄咄逼人,你却不肯与他们讲理,又不许我说呢。”
“我……”段谨之闻言方才想起丝竹气恼不过替自己辩解时,他投过去的那个凌厉的眼神和略带训斥的话语,恍然大悟的一拍脑门儿,即刻开口道“丝竹,我当时所言绝非冲你,当时形式所迫,我内心自是觉得你说的十分有理,只是当着玄空道长和延觉大师两位前辈的面,天门与我同门又是剑拔弩张,与他们讲理哪里能说的通,你也并非第一天认识这些武林中人……”眼见着丝竹脸上气恼的神色不减,段谨之无奈道“算了吧,此事皆是我的不对,再多言语都只是替自己开脱辩解,我向你赔礼道歉,也请丝竹女侠大人大量原谅我此番过错,下不为例可好?”
丝竹闻言冷哼一声掉头离去。
段谨之追过去扯住丝竹的胳膊神色夸张道“女侠,我错了!女侠饶命!女侠你去哪里?小人必将鞍前马后,身先士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丝竹被段谨之逗得忍俊不禁,憋着笑一扬下巴趾高气昂道“那你以后还敢不敢当着那么多人吼我?”
“再不敢了!”段谨之说着话低眉顺眼抱拳深深一揖。
丝竹撇过脸去偷偷一笑道“我便暂且信了你吧。”
段谨之闻言赶忙道“丝竹女侠不愧为侠肝义胆、虚怀若谷、以德报怨、名扬江湖的一代女侠。”
丝竹却突然一回头问了段谨之一句“你还做过和尚?”
段谨之一时被问的愣了神。
“不是延觉大师说的吗?你去少林寺做和尚那会儿他还挺欣赏你的。”丝竹是无意间隐约听到延觉大师说段谨之去过少林寺养伤。
“我…….”段谨之一脸苦态道“是因为少时候身体不济得了一场大病,先在陆伯伯那里医治了大半年,后来又在少林寺静养了一些时日。”
“还真做过和尚。”丝竹似是自言自语的碎碎念道。
“没做和尚,没有剃度,就只是在少林寺静养。”段谨之莫名也认了真。
“那你有没有法号?”丝竹对段谨之的辩解装作充耳不闻,“法号可是戒色?”
“没有剃度又哪来的法号…….算了,算了,你便报复我吧,亏得我刚才还说你是虚怀若谷、以德报怨的一代女侠。此话我尽数收回!”段谨之无奈双手环胸道。
“哎呀!糟了!和尚是不可亲近女色的,你离我远点儿。”丝竹故作大惊小怪道。
“那我便偏要凑得很近!或许姑娘并不清楚,本人可是这江湖上出了名的花和尚,不好美酒,就只喜欢漂亮姑娘。不知这位姑娘可认识天门里一个叫顾丝竹的女子?素闻这小妞长的倾国倾城的,小僧可真是垂涎许久啊。”段谨之说着话便要伸手搂上丝竹的肩头。
丝竹一把将其挥开道“不跟你闹了,离我远点儿。”
“哎呀!我看这姑娘也是长的十分出挑,却不知道是出自哪门哪户?让我娶了做个小媳妇儿可好?。”段谨之一时玩性大发追着丝竹道。
“哎呀!你别闹了!”丝竹嫌弃的直把段谨之往远了推。
“姑娘,小僧真的是…....喂!姑娘,你别跑啊!”
二个人便这么吵吵闹闹的兜回竹林里,牵了马儿便一路奔向了洛阳。